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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故里映红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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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祝府宅之中,每个人脸上皆疲惫而颓丧。
宾客们早已散去,徒留一地狼藉。先前还十分吵闹喧哗的院子,如今只剩下惴惴不安的子嗣,以及忙着照顾各家主子的下人们。
第四子与第五子发狂砍伤的人实在太多,府中的巫医们不得不在各个病榻前辗转。
短短一日之内,接连死了那么多人,家宅上下仿佛都笼罩了一层诡谲的阴霾,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死者。
灵堂中。
乾坤与王落闲正查看蚕祝的尸身,推测凶手究竟为何人。就在这时,土地、雷公与酆都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险些将二人吓了一跳。
乾坤当即蹙眉道:“你们三个怎会在一起?”
九十九脸上接连变幻了好几个表情,似是有些一言难尽,另一头酆都已道:“乾坤兄,浊湖旁又死了人你知晓吗?”
乾坤正想说不仅浊湖死了人,灵堂里甚至还疯了两个,酆都又道:“皆是被一刀割喉,整个脑袋都掉了。我看切口处极薄,凡尘之中很少有刀刃能到达如此境界,恐怕是别的利器所为。”
王落闲一听,眸色亮了亮:“刘兄,凶器定也是丝线。我猜的没错,凶手便是善使丝线之人。”
“看来小兄弟对这桩连环案有眉目了,可喜可贺。”酆都一双桃花眼中堆叠了几分笑意,看热闹看的兴致勃勃,“只是你脸上的黄金面具怎么不见了?”
“噢,碎了便不戴了。”王落闲不想深聊此事,随口道。
“早该如此。”酆都笑眯眯道,“且不说小兄弟长得一表人才,哪怕状似豺狼虎豹,也大可坦坦荡荡。君子在心,莫要被外物拖累,方才活得自在。”
“酆都,”乾坤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的画卷借我看一下。”
“嗯?”酆都愣了一下,随即扯了几分轻浮的笑意,凑了过来,“乾坤兄,你终于也想见识见识兄弟画中的美人了?”
“确实想看看。”
酆都听闻,眼中的笑意不由浓了浓,将画卷递给他:“乾坤兄慢慢看,不必急着还我。”
乾坤展开画卷,看着上面各有风采的人物,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老色鬼这份毅力要是放在正事上多好,只是他原以为画卷之中应当全是女子,实则却是形形色色之人皆有,小孩、老者、将军、乞丐……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他们都有着一双十分坚韧的眼睛。哪怕世事沧桑难渡,能生出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也定会初心不改。
酆都见他看得仔细,忍不住打趣道:“乾坤兄,可找到你说的那位美人了?”
“找到了。”画卷最后,一名女子跃然纸上,正是阿音。
酆都画的极好,栩栩如生,仿佛阿音本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直到此刻,乾坤才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她的容貌。
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嘴,分明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却有着说不上的古怪。
“酆都,你画了那么多人物,难道看不出此女十分奇怪?”
“看出来了,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觉阿音姑娘是个妙人。”
蚕祝宅邸东厢房。
宿平带着第六子等在院中,一位侍女搀扶着六旬老妇从屋中走了出来,看到第六子时,微微愣了一下。
姐弟二人遥遥相望,一时无言。
宿平看着长女,开口问道:“此时可有什么话要与本君说?”
第六子听闻,神色变了变:“主君,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与长姐无关。”
宿平转头看向他,神色肃穆,带了几分赫赫的威严:“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你父亲、你三哥,甚至你那疯了的两位兄长,都是被你害的?你且告诉本君,你如何在严密的看守之下,杀了远在数里之外的桑奇纳?”
接连的质问,让第六子一时哑口无言。
便听宿平又道:“事到如今,只有你的长姐依旧安然无事。她若真的如你维护她一般,顾及你二人的姐弟之情,此刻便应该将实情告知本君。”
“不……不是的,此事真的与长姐无关!想必主君也已经查出来了,密函上有我施下的术法,父亲昨夜撕了密函,便被种下了诅咒,最后横死也是正常……”
“幺儿,不必再替阿姊隐瞒。”就在第六子慌乱辩解之时,长女终于开口道。
第六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长姐你为何要认?主君分明没有证据,你莫要开口才是。”
“傻幺儿,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揽过去作甚?”长女看着他叹了口气,“蚕祝那么多子女之中,最傻的便是兄长和你了。兄长当年死不瞑目,若你也枉死,你叫阿姊怎么办?”
她继而又看向宿平:“听说少主救了老身那两个弟弟,估摸着时间,此刻也该醒了。老身昨夜确实动了手,但老身的好弟弟们也没闲着,主君不若一道问了吧?”
她话音方落便有侍从来报,说是第四子与第五子醒转了。
宿平有些意外的看着老妇,道:“夫人请。”
病榻旁,巫医检查无误后,起身告退。
等宿平到的时候,乾坤与王落闲已经在屋内了。
王落闲看到长女与阿音也一道进了屋子,不动声色的走向了门边,堵住了去路,生怕一会儿二人逃跑。
毒虽然解了,但第四子与第五子依旧十分虚弱,看到屋子里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从病榻上坐起,要给宿平行礼。
宿平摆了摆手,开口道:“二位大人有伤在身,不必拘礼。本君只是来问些事情,问完便走。”
第四子感激涕零:“上主仁厚,实乃漠中之福。您尽管问,老夫定知无不言。”
第五子看到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就烦,奈何爬不起来,只能翻个白眼作罢。
宿平便询问了昨夜之事,第四子与第五子一五一十的回禀,同珂摩所言一字不差。
宿平此番可不是来听他们父慈子孝的,蹙眉道:“如此说来,昨夜二位倒是辛苦了。再仔细想想吧,可有什么遗漏?”
第四子与第五子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第四子道:“昨夜之事都已说完了,从父亲那里出来之后便回屋睡觉了。再之后,便是听到父亲的死讯。”
宿平见他们嘴严的很,忍不住道:“二位所中的可不是寻常之毒,想必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能害你们一次,便能害第二次。若你们仍要遮掩,本君也爱莫能助。”
听到此言,病榻上的两个人不由脸色微变。
他们也都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自己的小命仍悬于一线,只是昨夜之事……
就在二子犹豫之时,长女开口道:“两位好弟弟,你们若不愿意说,阿姊可以替你们说。”
第四子与第五子直到此时才看清她也在场,其中第四子脸色彻底变了,忙冲着宿平惊呼道:“我说我说,上主一定要救老夫!”
王落闲见状,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刘兄,你看,我说是她下的毒吧?”
乾坤却不这样想:“第四子怕的未必是下毒之事。”
这头,第四子战战兢兢道:“昨夜,老夫化了一只蛊虫在水中,借擦身之名种在了老头身上。只是……只是没想到那只蛊虫这么厉害,啃了心不说,居然连眼睛与舌头都啃了。”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太心虚了,还是急于撇清,声嘶力竭道,“可这也是老头儿该死,他居然想把位子传给老六!分明老夫才是六子之中最聪明的,只有老夫才能将家族发扬光大!”
第五子听闻,咯呸吐了一口唾沫:“狼子野心也好意思狗吠!”
“你敢骂老夫?你自己又是什么好鸟?”
“是,我的确不是个东西。反正如今都摊开了,那就都摆到明面上说。”
第四子听到此言,脸色却再度变化,正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听第五子道:“不光是昨夜,五年前我也杀过血亲,还杀了不止一个。当时蚕祝老儿也参与了,还有他和桑奇纳。”
“你……咳咳咳!”没想到他竟真敢说出来,第四子直接被气得吐血。
宿平不由蹙了蹙眉:“五年前?可是那场瘟疫?”
“对,就是大哥家那场瘟疫,是蚕祝老儿领着我们干的。我大哥自小便不喜老儿那些腌臜事,所以成年后便自行经商去了。老四看不起大哥清高的样子,一直撺掇老三给大哥使绊子。五年前,也不知吹了什么邪风,蚕祝老儿居然找了老三、老四还有我,说要除了大哥一家,瓜分家产。大哥经商这些年,赚了不少,哥几个中数他家最有钱。老三一早便眼红了,老四嘴上不屑,其实心里也嫉妒得很,我跟老四斗了这么多年,最知道他的尿性。但这世上,谁不喜欢钱呢,我也喜欢,要不我也不会答应干这票。”
“畜生,那是你!老夫才不稀罕钱呢,老夫可一分没拿!”
“你没拿?那是因为你不想拿吗?”第五子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蚕祝趁我们不备,居然偷偷留了个奶娃娃。身为大哥唯一的子嗣,珂摩继承了所有的家产,蚕祝理所当然的收养了他,独吞了所有钱财。所以蚕祝从始至终不过是利用我们罢了,我们这些儿子怕是连幺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向宠爱的幺儿也想杀他,哈哈哈哈,当真报应不爽!”
宿平看着病榻之上不人不鬼的两人,忽觉悲哀:“所以因为心中不忿,便杀了长老?”
“蚕祝老儿自以为好算计,利用我们的贪婪替他效力。可也正因为我们贪婪,怎可能容忍他以此事为要挟?老三与我商量好了,杀了蚕祝老儿,夺回属于我们的家产,之后大家平分,只可惜老三先一步去了。”第五子说到这里,看向老妇,“长姐,是你干的吧?你一心要为大哥报仇,从前我们都当笑话听,眼下看来,倒是被你做成了。”
乾坤听到此处却有些疑惑,即便蚕祝贪图长子的家产,又怎会联合自己的儿子让长子一脉险些满门死绝?
他做长老这么多年,一定也捞了很多,长子的家产再多也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还是说在这个家族之中,真的毫无亲情可言。
图什么?
蚕祝再怎么谋算,也终有老死的一天,不论权力亦或是金钱,死后都无法带去地府,若再逼死后人,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是说……
乾坤心中有个猜测隐隐升起。
蚕祝曾与长生阁联姻,莫不是为了找到长生之法?甚至从他的行为来看,此法他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