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与我趣同

5、其三·蛮音一起世不平

　　翌日清晨
　　一大早每个院中的院侍便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东西，画师也在府中四处奔走，画下每院每阁的结构陈设，府中一派热闹，却仍是秩序井然。
　　花迟一睁眼，便见苏寄北端坐着守在床边。
　　苏寄北见他醒来，微微一笑，道:“睡得可好？”
　　花迟双臂破出被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起早贪黑地练武，就一个字，爽！”
　　苏寄北轻轻拂去他打哈欠时眼角沁出的泪，道:“还困吗？若还困的话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花迟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摆手道:“不困了不困了，公子那么早过来是有事吗？”
　　“父亲今日便要举府迁至京城，已在打点行装了。”
　　花迟揉了揉眼睛，道:“这么快！今日便要走了吗？”
　　“是啊，父亲年前已雇人在京城建府，待我们抵达之时便可定居。”
　　“哦……”花迟垂下眼睫，心下满是失落。
　　这渝州城他待了整整十八年，留下了太多的回忆与印记，更何况，花漓若还在世，便也是在这里没了踪迹的。
　　苏寄北见他神情低落，软了软嗓子，温柔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我也一样。这里承载着太多我们共同的记忆，又岂是能够放得下的。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去各地游历个一年半载的，既当是习惯一下外面的环境，也当…”他顿了顿，又道:“也当是四处探访阿漓的下落，待一年后你生辰之前，再赴京为你行冠礼，加元服，如何？”
　　花迟眼前一亮，兴奋地道:“真的可以吗？我们出外游历，老爷会同意吗？”
　　苏寄北浅笑，道:“放心，父亲那儿我自会去说，你若愿意，我们便不与他们同路，今日即可起身。”
　　“愿意愿意愿意，当然愿意，那我这就收拾东西！”花迟从床上蹦了下来，乐得像个小孩子一般。
　　见他兴奋成这样，苏寄北也不由得跟着开心起来，浅笑道:“无须你亲自收拾，我这便去威堂院拜见父亲，顺便唤院侍进来，也正好伺候你洗漱更衣。”
　　花迟展颜道:“那有劳公子啦。”
　　“无妨。”
　　苏寄北离开后便有十几个院侍陆续进来收拾，跟在院侍后面的还有林栖。
　　“你小子可算是起床了，我这都等你半天了，你体内怕不是住了千万只睡虫，一天天的睡不死你。”
　　见他不耐烦的样子，花迟揶揄道:“怎么，林大爷大清早的找小弟有何贵干？”
　　“去你大爷的，没大没小，你的刀，拿去。”说罢将一把青血龙牙刀扔给花迟。
　　花迟稳稳接过，笑着道:“谢啦！”
　　长刀出鞘，一股逼人的威势倾面而来。
　　这把刀是苏寄北找最好的刀匠铸造而成，背如龙牙，柄似龙身，颚镶红玉，身泛青光，削铁如泥，扬刀挫骨，是一等一的宝刀。
　　“磨得真好！”花迟抚摸着刀身，赞叹道。
　　“那是，也不看是谁找人替你磨的。”林栖扬了扬脑袋道。
　　花迟看着刀发神道:“这么好的刀也不能给它取个名字。”
　　“兵器见血才能取名，你难道想杀生吗？”
　　“林栖哥，你的赤月是什么时候取的名字啊？”
　　林栖神色一滞，一抹微不可察的悲戚从眼底闪过，道:“十六岁那年。”
　　花迟听苏寄北提起过，林栖幼年的遭遇极为不幸，见他神情凝重，便知赤月见血应与他的身世有关，心中歉疚，忙闭口不提了。
　　“不说这个了，公子刚和我说了游历的事，叫我拨一批剑侍与我们一道，你还不快收拾。”
　　“那你呢？”
　　“我早就收拾好了。”
　　“那么快！”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慢慢吞吞，磨磨蹭蹭跟个娘们儿似的，老爷一大早就派人让全府上下打点行装了。”
　　花迟疑惑道:“那为什么没人来叫我起床？”说罢看了看一旁的院侍。
　　“小公子，公子吩咐我们不许打扰您休息，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飞花阁，其他人搬东西也都是绕开您这里走的，怕吵着您。”一名年纪较轻的院侍答道。
　　林栖望向花迟，嘟了嘟嘴，道:“有人偏心偏到了城门外，有人还身在福中不自知。”
　　花迟笑了笑，道:“公子温润如玉，宅心仁厚，待谁都是极好的，不偏对我一个人。”说罢勾过林栖脖子，出门去了。

　　长街浩荡，十里繁华
　　这渝州风光，怕是再难见到了。

　　告别了雄山壮水，眼前又是另一派风光。
　　云岭之南，抚仙之境，苍山不墨千秋画，四时鸟语不断，长年和风送凉。
　　人们常把大理称为“风花雪月”之地，并非溺于靡靡之音，而是借指“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当四季只剩下春天，当一片土地红得耀眼，当皑皑白雪铺满了雪山，当烈风吹遍飘动的经幡，当彩云又在蓝天浮现，此刻，便已置身彩云之南。
　　此次出游，还随行跟着一位儒士，名为星阑，精通地理、天文与人文，这也是苏寄北答应苏父的条件。

　　一路舟车，花迟已是睡得酣畅淋漓，谁叫他前半段路程在马车里蹦跶得那么欢，累了也是活该。
　　此行三辆马车，苏寄北与花迟林栖三人共乘中间一辆，前后有剑侍护着。车外平凡普通，只似一般人家的车马，车内却是出人意料的豪华宽敞。
　　与小时候一样，花迟坐马车累了，苏寄北便会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护着他的头避免他被颠着。林栖可受不了他这小女儿姿态，白了他好几眼，抱着赤月一语不发，到了大理便戳着他起来。
　　花迟被他戳得笑醒，嗔道:“扰人清梦罪很大的。”
　　林栖还嘴道:“谁扰谁清梦啊，你这一路鼾声大得马车都快被你震碎了，还睡，睡死你！”
　　“吁！启禀公子，大理到了。”车夫勒住缰绳，隔着车帘朝马车内道。
　　“下车吧。”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后，星阑便解说着沿途的地形地貌、人文民俗:“我们已至大理境内，此地地处云南西部，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地貌复杂多样。前方便是点苍山，位于大理境中部，以西为高山峡谷，以东为中山陡坡，如拱似屏，巍峨挺拔。”
　　不知为何，星阑解说时总是格外认真地看着自己，似乎都是对着自己说的，因此花迟也格外专注了几分，问道:“请教先生，此处可有何国度？”
　　“苍山之麓，洱海之滨，便是南诏国。”
　　“哦，我在话本上见过，南诏国是女娲的故乡。”花迟乐道。
　　星阑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涉猎真多，不错，传说的确如此。云岭之南有六诏，蒙舍诏在诸诏之南，世称‘南诏’，于六诏中国力最强，是哀牢王族的后裔，信奉佛教与图腾崇拜。此地百姓以白族居多，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且兼具草原森林雪山等壮丽景色，公子说您一定会喜欢。”
　　苏寄北浅笑道:“连着几日舟车大家也乏了，先去找间客栈歇息吧。”
　　“诺。”

　　入夜
　　这大理城不同于其他城池，长街大宅，浮华功利，像是一位温婉灵秀的美人，轻诉着属于这座城市古老而又悠久的故事。
　　四周店铺客栈环绕，房屋错落有致，每一间小筑都有属于自己的月光。
　　苏寄北寻了一处雅致的所在，名曰“在水一方”。与其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隐士的世外小筑，清丽安宁。

　　“姐姐，这四周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去处？”
　　今日晚饭用得早，花迟早就饿得厉害，在房间里踱步了好几圈，还是决定出来觅食。
　　老板娘身着白色小袄，外套黑色丝绒领褂，下着蓝色宽裤，腰系绣花短围裙，挽着冠金宝化髻，戴着金花头饰。这头饰囊括了大理“风、花、雪、月”的绝美景致:微风吹来，耳边的缨穗随风飘扬，显现了下关的风；包头上绚丽多彩的花朵，代表了上关的花；顶端白绒绒的丝头，远远看去宛若苍山的雪，而整个头饰的形状就如洱海上的弯月一样美丽动人。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盈盈地道:“小郎君可是问对人啦，我在这里扎根了二十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什么果子好吃，哪儿的水比别处更甜，问我，绝不会有错儿！”
　　这云岭之南，靠山吃山，靠水吃鱼，总能让自己填个饱，因此无论是姑娘少年，总是格外的勤快，便是一个人也能操持一个家。
　　花迟笑道:“早便听说这云岭之南钟灵毓秀，最养美人儿，见姐姐生得比水还通透，比月还皎洁，便知传言诚不我欺，声音更是赛出谷黄莺，清澈动听，便是不去寻那好玩儿的去处，也不虚此行啦。”
　　这可以说是花迟生平第一次与苏府外的女孩儿说话，却是如天生的般放得开，三言两语便逗得老板娘捂嘴欢笑。
　　“小郎君嘴可真甜，跟抹了雪梨汁儿似的，比我家那位笨嘴拙舌，不解风情的人儿啊可爱多了。”说罢噙着笑嗔了一眼在不远处修剪花草的丈夫。
　　又道:“出了这个门儿啊，一直沿着左街走，约莫走个两三百步便是若林美食街，八珍玉食，三牲五鼎，应有尽有，保管您啊，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光是听着便心里痒痒，花迟道:“好嘞！多谢姐姐，我这便去了。”说罢便踏着步子出了门。

　　老板娘继续记着今日的账，待记好，搁了笔便笑吟吟朝着丈夫走去，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拭去他额角淌着的汗，一边擦一边嗔道:“大晚上的还累出这样一身汗，回了房可不许上我的床，更别指望我会伺候你洗澡。”
　　男人憨憨地笑了笑，抹了把汗，道:“我不累。”说罢飞快地在妻子脸颊上烙上一吻，忙拿起修树的剪子跑了，又折了回来背走了背篓，留下老板娘又羞又臊又无辜地跺了跺脚，捂着脸笑了笑回前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