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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二·曲有阙误苏郎顾 ...


  •   晚间
      皎然院,夜雨阁
      榻上男子赤『裸着上身为自己上药。尽管他趴在榻上,不见其正面风光,但背部肌肉坚实而不夸张,线条优美而流畅,堪称完美的一副男子躯体。但与之不相称的,是一片鲜红颜色。一道道狰狞不堪入目的新伤攀在或结痂或愈合的肉痕上,触目惊心。
      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苏寄北。

      一道黑影闪入,单膝抱拳跪在榻前,颔首道:“公子。”
      苏寄北放好药瓶,披上一件里衣,问道:“情况如何?”
      此人是府中暗卫,名为血影,由苏寄北的父亲苏予桀亲自训练而成。
      苏府并非明面儿上看着那般只是单纯的经商大户,豪门望族,其暗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苏予桀多年来秘密训练了上千暗卫,负责主子安全,执行暗杀、保护、监视等任务。他们选自各地的孤儿,从小进行培养,首先保证忠诚度。训练是非人般的残酷,一名暗卫,千里挑一。
      血影回禀道:“一如往昔,安然无恙,符影等人扔在龟兹暗中保护,如今业已顺利入军。”
      苏寄北舒了一口气,道:“平安就好,切记护他周全,若有损伤,提头来见。”
      “诺!属下定当谨记,不负公子之命。”说罢又如一道黑影,转瞬即逝。
      血影离开后,苏寄北独自喟叹道:“是我欠你的,能还的不多。”

      皎然院,飞花阁
      花迟拨弄着琴弦,嘴角上扬,小时候的事宛若就在眼前。

      “拳头握紧,髌不过足,目视前方,咬紧牙关给我撑住咯!”老师父白鬓虬髯,不怒而威,拿着七寸戒尺纠正着扎着马步的小孩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累吗?”
      “不累!”
      “苦吗?”
      “不苦!”
      小孩儿流着汗,咬着牙,大声回答道。
      “好!身上再苦再累嘴也得给我闭好咯,在旁人面前喊累就等于示弱,给了别人轻视你、攻击你的机会,我老司徒可不认软弱的徒儿!”
      “是!师父!”

      午时刚过,正是一日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小花迟坚持了快一炷香的时辰,已是全身颤抖,汗如雨下,但仍绷紧了小脸儿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苏寄北站在不远处的雕栏边,朝这边望着,心中是难以抑制的心疼。他冲旁边的院侍吩咐了几句,又望了小花迟几眼,转身走进了飞花阁。
      未时已过,老师父终于肯放自己休息会儿了,小花迟拖着疲乏的身子朝屋里走去。
      还未踏进房门,一阵琴音乘风而来,悠扬清澈,沁人心脾。与之交相呼应的,还有菜肴的鲜香与果蔬的清凉。
      琴后之人白衣胜雪,温润如玉,在冬日里瞧着温暖,夏日里看着清凉,莞尔一笑更是美若谪仙。任凭有一身的疲惫,此刻也已烟消云散。
      苏寄北微微抬头,依旧抚弄着琴弦,温柔地道:“坐。”
      小花迟并未坐在餐桌旁,而是走到了琴案前坐下,也笑着看着他抚琴。
      “公子,这是什么啊?”
      花迟从小是个武术胚子,对琴棋书画并没有太大兴趣,而苏寄北则恰恰相反,醉心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爱。
      “这是古琴,名为玉振。”
      “真好听。”“公子弹的。”小花迟不忘补充道。
      “你每日习武委实辛苦,以后我便每日来为你抚琴,解你辛劳,可好?”
      “好啊!当然好!只是这样公子不会很辛苦吗?”
      苏寄北笑道:“若为旁人抚琴,那自然辛苦,可若是为你,我甘之如饴。”
      小花迟心里温暖极了,也开心极了。
      苏寄北双手覆在弦上,止住琴声,面上爬上一抹忧愁神色,道:“看来今日膳房师傅是没有用心备菜了,我们小花都没有被香味吸引到呢。”
      小花迟这才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一大桌子美味佳肴,肚子十分配合苏寄北地叫了一声。
      苏寄北揶揄地笑了,道:“快去吧,多吃点长高点。”

      自那日以后,小花迟每次练完武回房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弹着,等着自己回来,因此习武也愈发认真、刻苦,散了学便如凯旋一般激动、兴奋,日复一日。
      除此之外,他还瞒着苏寄北悄悄做了一件事,那便是——习琴。
      这要放在以前,便是要他每日扎三刻马步他也不愿碰一下琴,只是,苏寄北抚琴的画面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美好,太叫人心驰神往。若自己也能学会一件他所喜爱的事,那该有多好。
      只是苏寄北的夜雨阁和自己的飞花阁实在离得太近了些,免不得会被听见,而一等剑侍的赤胆院距离倒是很合适。于是乎便买了一把琴、几本乐谱琴书藏在林栖房里,每日入夜后就溜到登剑阁里自学古琴。
      旁的不说,一开始可真真是愁煞林栖了。正所谓魔音贯耳,绕梁三日,花迟初学琴时琴音铮铮如铁响,哽涩似獾叫,夜半三更在林栖房里群魔乱舞,逼得他几次三番几欲拔剑将他连人带琴统统戳走。
      意料之外的是,花迟在古琴上的天赋实在令人惊叹,在无师自学的条件下只用了小半年便小有所成。
      一日,花迟一大早便缠着老师父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地终于求得早两刻散学,散学后便忙擦干了汗换上一身全新的红衣,摆好案几置好琴,等待着那人款款而来。待听到一阵轻缓从容的足音时,便直起腰端好手摆足了架势弄起琴来。
      琴声激昂愤慨,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这首曲子是花迟最爱的一首,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正是《广陵散》。
      这着实吓了苏寄北一跳,记忆中那个舞刀弄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此刻安静的模样实在是——好看!面若傅粉,唇若施脂,目若朗星,一袭红衣更是衬得他——娇艳欲滴!
      恍神片刻后,苏寄北粲然一笑,心中满满当当,尽是喜悦,朝着花迟缓缓走近,卸下身负之琴,静静地坐着,听着,看着。
      见苏寄北嘴角噙笑,听得认真,花迟心中一阵得意,这可好,一得意便弹错了弦,跑了调。
      苏寄北轻轻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握住他的手。刹那间,花迟如周身过电,脑中一片空白,被苏寄北温暖的大掌覆住的手轻微颤栗了一下——公子竟这样半搂着自己手把手教自己抚琴!
      苏寄北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花迟的后背,他似乎听见了心脏狂跳的声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身前之人的。
      “何时开始习琴的?”
      苏寄北低低的嗓音从耳边传来,惹得一阵晕眩。
      “公子第一次抚琴那日。”
      “那么短的时间便学会了啊。”
      “嘿嘿,我聪明吧。”
      展颜,“真聪明。”

      那日以后,便成了苏寄北每日听他抚琴,每次他似乎都会弹错那么一小段,苏寄北再手把手教他,只当他是初学,偶尔失误再正常不过。
      花迟突然想起,曾听几个年轻的女院侍谈笑时提到,三国时周瑜精意于音乐,曲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
      这叫什么来着?
      曲有误,周郎顾。
      哦不,是曲有误,苏郎顾。
      花迟心想着,便拿小刀在琴上刻下了“曲误”二字。
      曲误只是把再普通不过的桐木古琴,花迟却一生也没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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