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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其八·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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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
大吉
长街上挤满了人,大红的喜布几欲将整个天空渲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箱箱的红妆铺排在陆府大门外,延绵几里。
戴着喜球的马儿欢快振奋,格外神气,相称之下,马背上本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却还不如马儿一半的生机,眼神空洞着不见色彩,空剩一副姣好的皮囊。
这京城第一公子,今日大婚,要迎娶那陆家的名门嫡女。
好消息插了翅般飞遍京城,聘礼单子羡红了多少闺阁姑娘的眼。
陆府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喜娘丫鬟满院子里窜,倒腾这个,拾掇那个,忙忙碌碌也不亦乐乎。
陆家有位老太太,年逾八十仍身体康健,眼耳牙口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好,是公认的福寿双全,也是陆宏与陆双辞的太奶奶,曾孙女今日大喜,特地来为她上头梳妆,也盼着过些福气给她。
“一梳梳到髪尾”
“二梳白髪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永諧連理”
“五梳和順翁娌”
“六梳福臨家地”
“七梳吉逢禍避”
“八梳一本萬利”
“九梳樂膳百味”
“十梳百無禁忌”
老太太看着曾孙女粉面含羞的模样,思绪被带回了十六年前从孙媳妇儿怀里接过襁褓中的她时的场景,不由得感慨万千,“丫头长大了,也要出阁了,以后你爹和宏儿就不能像以往一样时常陪着你了,到了夫家,要记着为人妻的使命与责任,体贴夫婿,教导子孙,爱护府里上下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别把贵贱看得太重,要知道人必爱人而人恒爱之,你嫁过去,虽是苏家正妻,是当家主母,但管事之余也要优待下人,切勿刻薄了他们,一座宅院家大业大,往往是从底下烂起,只有叫众人齐了心,才不至于家族祸乱。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莫要信了这话,不管你身在何方,处境如何,都要时刻记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娘家,是别人欺负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你爹你哥不教训他太奶奶也要打得他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老人家不好惹!”
原便是怕越说越伤感才转了语调扯了些戏谑,一下又逗得满屋子欢笑。
陆双辞收住了笑,怕坏了妆容,握住了老人家搭在她肩上的手,认真地回应着她说的话:“太奶奶今日的话双辞记住了,日后必会做一个好妻子,好主母,更是陆家的好女儿,不负您的期许。”
一条条鱼尾纹爬上眼角,老太太笑得欣慰,连夸着乖。
几个小丫鬟带着欢快的调子小跑着进了屋。
“太太夫人,小姐,姑爷带着迎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快些盖上盖头准备上花轿啦。”
刚才还好,一听到苏寄北已经到了门口陆双辞又紧张得厉害,对她而言本就似大梦一场,两个月前见了他,今日就要,就要上了心上人的花轿,踏进他的家门,成为他的妻子,这是她多少场梦里都不敢出现的话本。
“太奶奶,我...我紧张......”
“傻孩子,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哪有不紧张的道理,别怕,这么多人陪着你呢,戴上凤冠去拜别你父兄,太奶奶再送你最后一程。”
“嗯...呀,这凤冠好沉啊。”
“这凤冠有多沉,日后夫妻间的情谊就有多深,好好戴着吧。”
“嗯。”
陆颀在厅里也等了许久,唯一的女儿出嫁,他从昨日夜里起就没睡着觉,巴巴地换了衣裳在这里坐到现在。
陆双辞在喜婆的搀扶下来到他跟前,郑重地跪下。
“娘亲走得早,爹爹含辛茹苦养大了我和哥哥,寸草春晖,女儿永世不忘爹爹深恩,今日嫁做人妇,也仍是陆家的女儿,以后相夫教子,克尽妇道,也会常常回家探望爹爹,承欢膝下。”
纵有万般不舍得,也不能在女儿大喜之日掉了老泪,陆颀压着喉间的哽塞,催着她别耽误了吉时。他兄妹二人又叮咛了几句喜婆就披了大红盖头搀着人出了门去。
“月老庙,佳侣共许愿,福缔良缘。十梳发,粉黛倾城颜,凤冠霞帔。花妆红,新娇乘鸾轿,紫箫声起。花瓣洒,嫁与心中郎,鸾凤齐鸣!”
喜婆一声高过一声的贺词在长空响起,喧闹了宾客,惹红了花颜。
“花轿起!”
陆双辞轻轻揉搓着已被薄汗浸湿的喜帕,紧张着想掀开侧帘同跟轿的小意说说话,又担心坏了礼数深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
几番心理折腾下,还是忍不住拨开了一小丝缝,目光顺着冬日里的暖阳落在了身骑白马的新郎官身上,只消一眼,便叫她羞红了眼睛,忙不迭乖乖缩回手来,继续端端正正地坐着。
苏陆两府坐落于京城中心,相距不远,不一会儿陆双辞便觉着花轿落了地。
隔着盖头,只能在喜婆和小意的搀扶下缓缓移着步子,看绣着凤身的婚鞋跨过火盆,一步步踏进苏府大门。
两边许是宾客罢,贺声不断,听着叫人欢喜。
脚下的路很是干净,裙摆过处未带起一丝灰尘。
“噔!”
身前的人陡然停住,几乎是僵在原地。
喜婆怕误了吉时,忙催着:“少爷,快些,别误了时辰。”
苏寄北收回望向人群中的目光,藏在宽大婚袍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或许只有一直潜身在暗处的血影才知,那只本该盘在大红婚袍上的金龙早早被穿着它的人左右各铰去一爪,失了喜气成了蟒,是那人痴傻着以为这样就算不得礼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送入洞房!”
傧相一声声高呼,响彻云霄。
此时此刻于花迟而言,无他,只觉肝肠寸断,心神俱裂。
林栖从后面扯着花迟的袖子,本以为他木呆呆地定在那里便使了七分的劲,却不料这人轻飘飘地顺着他的劲儿踉跄着从观礼的宾客里退了出来,提线木偶般由着他拖走。
“喝!喝啊哥,这杯可是喜酒,你知道什么叫喜酒吗,哈哈,是只有成亲才能喝到的酒,我也是第一次喝到,弟弟敬你,你怎么不喝啊?”
花迟仰起酒杯,透着粼粼波光看到自己醺红的眼,冷笑了几声,鄙弃地啐了一口,又一杯下肚。
连日来林栖日日陪他泡在酒缸里,不见几个时辰清醒,不愿拦着他,看着也实在糟心。
飞花阁连着夜雨阁,目光穿梭,游过长廊,平日里典雅沉静的屋苑此时在夜色中闪着红光,触目可及,满是喜庆。
花迟咯咯笑了起来,瞧着回廊尽头正缓缓走来的身影,拉着林栖道:“你看他门上贴囍,身着红衣,真好看......”
林栖蹙眉不语。
花迟摇晃着起身,一把拿过桌上的锦盒,朝灯火摇曳处的喜庆人儿走去。
“缕金鸳鸯篦,恭贺公子大婚之喜,祝愿公子与少夫人举案齐眉,白发永结。”
苏寄北没有接过他的贺礼,只问道:“你喝酒了?”
从婚期定下那日起,一蹶不振的除了花迟,还有苏寄北,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人也不见,问他婚礼巨细他只说“大婚事宜我不了解”,将一并琐事全交给爱管的人管去,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再见花迟。
花迟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了些,“熏着公子了,这酒好喝,多贪了几杯。”
花迟一直垂着眸,想抬眼看看他,却一眼望见了婚房中坐着的新娘,心下一疼,将贺礼塞到苏寄北怀里,往鼻子里吸了口气,“这几日家里人多,热闹,有点儿压着喘不过气,我想出门转转,过几天就回来。”
“...好,我让林栖陪着你。”
“不用了,林栖哥最近陪我也累得慌,我一个人去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莫要叫少夫人等着,花迟告退了。”
“......”
苏寄北挑灭了几盏晃得他眼疼的花烛,走到桌前。
“陆姑娘久等。”
陆双辞早就听到他在门外的声音,一日繁文缛节折腾的辛劳也已在他进屋时烟消云散。
“苏大哥客气,这是双辞的分内事。”
苏寄北握着花迟送的锦盒,将桌上的合卺酒推远了些,“前些日染了顽疾,身子不适,不便传染给姑娘,我住隔间,姑娘早睡。”
“顽疾?苏大哥可有看过大夫,要紧吗?”
“无碍,但需将养数月。”
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陆双辞轻轻掀了盖头,放心不下,却又不敢踏进隔间,怕坏了他的规矩,只在纱帘外空空担忧着。
花迟一个人提着壶酒,顶着夜色出了门。
半途上费了番功夫甩开了苏寄北派过来跟着的血影,独自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