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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丢失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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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送我回了汉普顿宫。
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一路无话,无论是关于之前的尴尬亦或我刚才的举动。早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国王西路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洒下寂寞而昏黄的光影。马蹄踏到路面发出“哒哒”的声响,我撩开纱帐从窗口探出头去,遥远的长街尽头汉普顿宫门口,白色燕尾服的骑士恭敬站立在那里,正等待迎接着我。
道路到了尽头,我们即将要分手,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仍然是想说些什么来留住这短暂、只属于夜晚我们静谧的时光。“伯爵,刚刚我醉了,有什么失礼之举您还请见谅。”转头回到车内,看着身旁沉默静坐的少年,我吞了吞口水话中内容却仍然是拘谨乏味的,“还有……”我顿了一下,“谢谢。”谢谢你,无论是之前在花园容忍我的任性,还是不问因由、带我回来的举动。
“这都是我应做的义务,殿下。”夏尔也说着客套话,看着马车停下,格雷静立在车前,向我伸出了手。
“凡多姆海威永远在您身后。如果您想的话。”我迈下马车的那一瞬,他又补了一句。
……
我独自爬上了汉普顿宫的屋顶,靠在屋顶的栏杆上,眺望今晚正圆的月亮。早在15世纪的伦敦,为了使夜晚变得明亮起来,伦敦市长就发布命令在室外悬挂灯具用来照明。是以沿着路边规律排放的街灯散发的光芒甚至盖住了月亮,使得如今的月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诱人。
“如果女王陛下,知道您这样晚还不去休息的话,该斥责我了呢。”身后冷不丁传来清朗的声音,我扭头看去,是格雷,他罕见地臂间挽着那件燕尾,只穿了一件衬衫。格雷低低笑了下,声音又变得有些戏谑起来,“不过您请放心,我会保守好您与我的小秘密,是不会告诉陛下的。”
“女王陛下的秘书武官,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巡逻守卫才是么。”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月亮,淡淡道。
“但是如果公主殿下想要我来陪伴,那么区区守卫,我还是能开这个先例的。”格雷低声,缓缓走到了我的身旁。
“我本不该忖度的,但是容我僭越一问,您心情不好么?”他道。
怎么可能好。我没有回答。
“听说您与特兰西伯爵起冲突了。”
哦?短短半夜,这件事居然闹到汉普顿宫、连格雷都知晓了?
“不然您也不会在深夜回来。”格雷笑,“放心,我只是私下猜测的。”说得就仿佛能够听到我的心里话似的。
我嘴上没有说,还是冠冕堂皇道,“怎会,特兰西伯爵是姑妈安排为我安排的未婚夫,自然最是知礼不过,又怎会与我不和?格雷伯爵还要慎言才是啊。”
“是,是我失言了。”格雷嘴上道,却又话锋一转,“但殿下,在伯爵的爵位之前,我首先是您的骑士。”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的职责是保护您,为您排解一切忧愁,所以您可以百分之百信任我。必要之时……”他压低了声音,“我会将您的意愿放至最优,一切的优先权之前。”
甚至,高于女王陛下。这是格雷的言外之意。
我微微一怔,装作听不懂道,“执事是怎样的职责,我自是知道的,不用你来教我。我出来透透气,你却在这里杵着,打扰了公主殿下的清净,也是执事的职责吗?”我故意无理取闹道。
“如果您不愿意,那我走就是了。”格雷的声音有些无奈,“但什么时候殿下若叫我,请记住,您的执事永远都在。”
我暗自皱眉,又想起临别时夏尔的那句话,这两个人,怎么突然争先恐后的?我顿感一阵焦躁。
我的突然归来并没有令汉普顿宫内任何一个人感到猝不及防,日子还是在照常运转。即使我不在,每天还是会有侍女细心地为我置物架上镶金边薄瓷茶具扫去每一粒灰尘,还是会将铺有法兰绒桌垫的茶几整理整齐,城堡的屋檐阴影下,总有头戴黑色高帽的侍卫按照排班表照常轮岗。
“殿下,特兰西伯爵,今日又在门口求见殿下,从晨起一直等到现在了……”Kate轻敲了三下门,得到我的应声后推开房门走进我的卧房来,边瞥了眼正站在床边为我倒早餐茶的Anne的脸色,边小心翼翼道。
“不必理他,让他自便吧。”Anne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对吧,殿下?”她从我的手中接过托盘,这才象征性地来询问我的意见。若是让外人看到了,非要惊于汉普顿宫侍女的僭越不可。
“你可是越发熟练了,Anne。”我却并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浅浅叹了口气,摆摆手认同了她的话,让Kate下去。
“可是,特兰西伯爵毕竟名义上还是殿下的未婚夫。这样整日被拒之门外,让人看了会怎生笑话,于殿下也面上无光呀。”Kate的语气十分犹豫,却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了,“尤其女王陛下还对此并不知情,那可是陛下的赐婚,殿下就给他份面子,叫他进来相谈吧。”
是的,情理上讲Kate说的没错,姑妈最近正在温莎堡处理政事,而我也正是钻了她不在的这个空子,才能正大光明地与阿洛伊斯闹得这样僵。
“不了,Kate。姑妈那边,自有我去解释。”我朝她投去一个浅淡的笑容,又把目光转回到Anne身上,装作漫不经心道,“路易斯公爵家的小姐那天在晚宴上与我打了个照面,我记得她,好像给我递来过今天下午冷餐会的请柬吧?”
……
路易斯公爵小姐,斯嘉丽·路易斯,路易斯家祖上和汉诺威王室有血缘关系,是以我与她大概也算半个姻亲。这位娇弱的公爵小姐自幼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是以我自从来到大不列颠,与她也仅仅在特兰西宅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公主殿下!”大概是没抱希望自己的邀请能够收到答复,确实,汉普顿宫每天收到的社交请柬多如繁星,路易斯小姐惊喜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撩起白色蕾丝裙摆就小跑着到了门口,冲我施施然行了一礼,“斯嘉丽不知道殿下居然会驾临,没有特意出门迎接,实在是失礼了。”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欣喜的弧度,又佯装责怪道,“殿下您也真是,也不提前捎个口信来,这不是,存心叫我准备不周,在殿下面前闹笑话嘛。”
“哪有,我只是闲来无事,想和各位姐妹喝喝茶闲聊一番罢了。”我扶住她的手臂,笑道,“路易斯小姐不必特意为我如此铺张的,实在是太过叨扰了。”
“殿下能光临寒舍,是路易斯家的荣幸。”斯嘉丽道,“您一定路途劳累了吧,快别站在门口,进屋来休息吧。”边说着,边带着我向内里走去。
“这位是辛普森侯爵家的小姐,斯曼丽·辛普森,这位是凡妮莎·马蒂尔子爵小姐,这位是迪·兰斯洛特男爵,兰斯洛特家族的二公子,这位是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斯嘉丽一位位地向我介绍今日冷餐会到场的客人,而我也与他们每一位点头客套。
等……等,在我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顿时愣了一下。
蓝色短发的少年今日难得穿了休闲风格的服饰,浅米色双排扣礼服、配以同色马甲,系深灰色领带,配饰则是高戴筒型礼帽与一双灰色裘皮手套。他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在看清我的面容时,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虽刻意不着痕迹却仍然能看出也是怔忪了一瞬。
我不禁在心中有些懊恼。想着只是随意打发时间来的交际冷餐会,面对着不熟识的贵族小姐们,连刻意打扮的心情都没有,只是让Anne按照程序简单上了妆。可今日看到他,却惊觉自己这样出现太失礼了。但在下一秒我却又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第一次面对一个男子想要自己拥有更加娇妍的容颜,这样仿佛面对着恋人的心情,于我身上,对于他,这也太……
“殿下,您怎么了?”少年开口打断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纠结心情竟然全都表现在了脸面上,不禁脸颊红了起来。
“没什么。”我讪讪道,“凡多姆海威伯爵今日怎会来此?”我随意扯了个话题,想要赶快化解刚刚尴尬的氛围。
“当然是收到了路易斯小姐的邀请,盛情难却。”夏尔回答道,宝蓝色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一抹戏谑,“殿下不同样也是如此,怎生我来了就让您这样觉得奇怪呢?”
“……我以为伯爵是不喜这样人多的场合的。”我噎住了一下,胡乱道。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以为,自己失忆之前对这样热闹场面喜欢得紧呢。殿下何出此言,莫非是……”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和之前的我十分相熟不成?”
我怔住了。我从未见过,像此刻这般紧追不放、杀气腾腾的夏尔。
少年睁大了宝蓝色的双眸,踮起脚尖微微有些居高临下,直视着我的眼睛。不同于我的局促,他双手抱臂,脸上竟全部是戏谑与气定神闲,也许……还夹杂了一分期待?
“伯爵,您……”
打断这气氛的是斯嘉丽,她从不远处过来,一把拉住了我与夏尔二人的手臂,招呼我们道,“厨房新烤的司康饼出炉了,殿下和凡多姆海威伯爵一起去尝尝看吧?是我最喜欢的苹果果酱夹心哦~”
我看着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可不知怎的,他眼中似乎有一分遗憾,在呼之欲出。
司康的名字是由苏格兰皇室加冕的地方,一块有长久历史并被称为司康之石的石头而来。小麦中混入葡萄干、蔓越莓与芝士,揉成团后切成三角形状,然后放到平炉中烘烤,出炉后会带着清甜的果香与奶油香。而斯嘉丽做的则特意以苹果果酱作为馅料,咬下一口果酱流出,比普通苹果派口感更佳细腻,甜而不腻。
一旁的马蒂尔小姐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向斯嘉丽请教司康的做法了。而我咬了一口,感受到身旁明显的注视,夏尔正在一眨不眨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伯爵……”我们同时开口,而他打断了我的话。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司康。”此话一出,他自觉失言,立刻止住了话头。
而我内心的震惊却仿佛即将要冲破心脏,我小心翼翼地瞟向夏尔,想要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看出刚刚在想些什么。“凡多姆海威伯爵,怎么知道我在甜点中喜欢司康呢?”
“我……”夏尔扶住了额头,“刚刚不止是怎么,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他有些懊恼的样子,“是在下失礼了,殿下,我近来记忆,总是有些凌乱……”说着,他又眯起了眼睛,一副不太舒服的表情。
“您没事吗,要不要进屋去休息?”我有点在意,忙道。
“没事的,殿下,况且,我也不好因为自己而扰了大家的兴致。”夏尔环顾一周花园内的众人,又看了看我的脸,神情仍然是有些恍惚的。他第三次,也是在我面前第二次,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
“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栗色的额发微微挡住我的视线,而透过发丝的间隙,仍然能看到面前少年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希望在等待着我的回复。失去了亲人,丧失了记忆,身旁只有亦敌亦友的恶魔执事,看似光风霁月实则这般孤清的他,仅仅十五岁却撑起整个庞大家族的年轻伯爵,现在将他最为柔软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属于一个少年人的真实姿态,在向我讨要一个答案。
我低声叹了口气。
“凡多姆海威伯爵,下个月我的十六岁生日晚宴,您会来吗?”我开了口,却甫一出就是问句。我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睛,顿了一下,继续讲下去,“如果您来的话,到那个时候,我会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