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玻璃片儿

6、第 6 章

　　雨一直下。连绵不断了好一阵子。天空弥漫着雾霭，昏暗沉闷。几乎没有谁会喜欢这样的季节。唯一的亮点风景是，那些沿街栽种的绣球，都在这个季节里，竞相开放。它们一簇簇，一团团地怒放，大而鲜艳，夺人眼球。那真是一种豪放的开花模式。每当看到这些美丽的绣球，枝子都会为自己的人生，没能如此怒放一次而感到一点点遗憾。但那也只不过是些许的遗憾罢了，毕竟，她对自己自身被赋予的使命，有着坚定的遵从。
　　坂本可是无心欣赏路边的花海。他又累又饿，想着赶紧回家，洗掉一身的汗腻，喝一杯冰镇的啤酒。但他知道，即使他洗得去所有的污浊和疲惫，却无法洗去在他脑海里不断出现的枝子的影子。他甚至开始担心起来，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是不是生病了？有人照顾她吗？或者，她，有男朋友了？算了！想到这，他狠揪了自己的头发一把，恨自己的无聊和肆无忌惮的猜想。枝子要是知道自己在挂念她，想念她，担心她，说不定还会嘲笑他呢。那样，他的自尊心分分秒秒会受伤。
　　车开到了宿舍前，他在停车场停了车，不想被雨浇得更湿，便快速关上车门，用一间外衣罩着头，朝自己的房门飞跑。当他跑到了宿舍门前，右脚刚刚踏上走廊的那个吱嘎作响的台阶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枝子坐在那个台阶上。
　　她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外套已经被雨淋湿，散落的长发，被雨浇成一缕缕，雨水顺着她的黑发滴着水珠。
　　坂本：“你？枝子？你.....怎么会在这？”
　　枝子双手抱肩，淋湿了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苍白并毫无血色。略显疲惫的她从台阶上缓缓站起来，看向别处，说：“我，在前面的店里等一个人。没想到雨下大了，我就搁浅了。........你住这里吗？”
　　坂本：“哦，我就住这里”。坂本用挂着车钥匙的手指，指着枝子背后的们说。
　　枝子：“我......那我.能去你屋里喝杯热咖啡吗？今天真的好冷。”坂本看着有点发抖的枝子，心想，她一定被雨淋得很久了。真是的，这明明就是一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傻瓜！他把没敢说出口的埋怨，咽了回去：“当然，没问题，只是，我的房间可是又脏又乱，你最好有点思想准备。”接着难为情地抿嘴一笑。
　　枝子：“没关系，我不介意。”
　　坂本急忙开了门，让枝子进屋。屋里有些暗，坂本随手在墙上摸开了灯。枝子进屋后环视了一下。这是一间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十分简陋，落地窗边是一张单人床，靠近冰箱的地方是一张桌子，一张仅够两个人使用的桌子，两张椅子面对面摆放着，其中一张椅背上挂满了运动服。屋里开着除湿器，感觉还算干爽，跟外面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季节，日本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开着除湿器，否则，霉菌会大行其道，让人苦不堪言。
　　枝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刚想要再一次环顾一下四周，坂本急忙将挂在晾衣架上的内衣内裤摘了下来，团成一团，塞进衣柜里。枝子自然选择了低头没看见。
　　坂本递过一条干爽的毛巾给枝子。枝子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将毛巾放在桌子上，脱掉了身上那件宽大而潮湿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衣服。那是一件吊带绕脖的黑色露肩短衫，后背开得很低，有点晚礼服的味道，跟刚刚脱下的深色宽大的外套，几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东西。什么情况？坂本心里有点摸不清头绪，这种穿着，莫不是准备参加什么爬梯？枝子静静地坐着，坂本则在冰箱和橱柜之间忙着。接着枝子听到了坂本满是歉意的声音：“枝子，实在抱歉，我的咖啡用完了，你稍等我一下，我去一趟对面的便利店，马上回来，就一会。”枝子连忙制止他，轻声说：“不用了，我这有。”坂本转过头：“嗯？”接着，他惊讶地发现，枝子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杯子，里面的咖啡正冒着热气，转瞬间，房间里就飘起了浓郁的咖啡香。
　　坂本满脸问号：“你怎么会有.......这咖啡.....哪里来的？我没看见你带了咖啡来啊？你不是说要来我家喝咖啡的吗？怎么自己带了？嗯？还是热的？”坂本用手背轻轻触摸了一下咖啡杯，确认它是热的。枝子把咖啡放到桌子上，搓了搓被烫疼了的双手，仰脸看了一眼坂本说：“我是说来你家喝咖啡的，但没说喝你的咖啡啊，就猜到了你家里没有咖啡。”语气里带了点责备。坂本极力掩饰一脸的愧疚，想让自己平和一些。生平头一次，他因为家里没有咖啡而自责。
　　他坐在了枝子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一脸平静的她，和桌子上那杯诡异的咖啡。枝子喝了一口咖啡，抿了一下嘴，满足地微闭双眼睛，然后冲坂本说:"让我猜一下你现在想喝什么，嗯.....啤酒！？”坂本苦笑了一下说：“这个，也不难猜吧？我今年二十五岁了，早就到了法定的允许喝酒的年纪了。不过，我不是瘾君子，我只是偶尔喝一杯啤酒，绝不多饮。不锻炼锻炼喝酒，跟大家聚会的时候，就难应付了。”枝子一边听他讲，一边面无表情地拿起坂本刚才递过的毛巾。她将毛巾在靠近坂本的桌面上轻轻一拂，表情依旧呆板，瞬间，一大杯麦黄色的啤酒，就呈现在了坂本的面前。酒杯里那麦黄的液体，溢出的酒香，气味宜人，瞬间，酒香就代替了刚刚还在飘逸的咖啡香。
　　坂本睁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他盯着眼前的那一大杯啤酒，半天没说出话来。枝子垂下眼，望着那杯啤酒，自言自语地说：“我没喝过酒，哪怕是啤酒。但据说它是布鲁塞尔的酒吧里，最畅销的一款啤酒，非常美味。喝一口尝尝吧。”坂本听后半信半疑笑着说：“这啤酒，能喝吗？枝子，这啤酒怎么回事？它.......看起来像是能喝，可是这不可能，不可能！这是道具吧？太了不起了枝子，你会魔术？”坂本开始有些兴奋起来，心想，道具也无妨，估计喝了也死不了人。他拿起酒杯一仰脖，来了一大口。凉凉的，爽爽的，浓郁的啤酒香，从唇边荡漾到喉咙，接着欢快地滑入食道，轻微的苦味中夹着清爽的甘甜，浑厚而顺滑，还夹着淡淡的果香味，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他毫无疑问地确信，这是他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美味的啤酒，美味到他无法用语言形容。
　　“哇呜！太好喝了！这是什么牌子啊？这是......真的是啤酒诶！枝子，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变魔术，真没看出来！哎，再来点什么？今天我可以大开眼界啦，哦对了，我饿了，变点吃的，比如........牛排，怎么样？”坂本兴奋得手舞足蹈，两口下去，竟然像是醉了一般。枝子看着眼前的坂本，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她又拿起那条毛巾，在桌面轻轻一拂，一盘在铁板上考得滋啦啦响的牛排，跃然眼前。牛肉煎烤出的味道，瞬间又弥漫了整个房间，将兴奋的坂本惊得目瞪口呆，瞬间哑口无言。
　　他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叉了一下牛排，发现它软软的，并无异常。
　　坂本突然沉默了！他盯着眼睑下垂，腰板直挺的枝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幕，就在眼前，这么精彩的魔术。他觉得枝子绝对是专业魔术师，或者是隐藏在民间的高手之类。
　　枝子：“不吃一口吗？这可是最好的和牛”。
　　坂本：“哦，我吃”。坂本叉起牛排咬了一口。然而，他却像失去了嗅觉一样，感觉不到嘴里牛肉的味道。因为他的味觉刚刚被他的好奇心打得粉碎。枝子却异常的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坂本：“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魔术呢，没想到......”
　　枝子：“还想看吗？”
　　坂本：“嗯，当然，还有更精彩的吗？”坂本再一次睁大了他好奇的眼睛。
　　枝子没有回答坂本的问话，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好像在花时间确认什么，然后，她将椅子向后一推，轻轻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语了几声，用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和听不懂的语言。紧接着，枝子的身体开始轻轻晃动，接着，后背传来一阵轻微的撕裂声，再一看，从她的背后，有两只巨大的翅膀突然间展开，一左一右，每个几乎长达三米。翅膀在灯光下，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枝子似乎轻轻用了一下力，翅膀便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挥动起来，夹带着的风，超坂本扑面而来，吹落了桌子上的几本杂志。其中一只翅膀将天棚上的那盏吊灯扇打得剧烈摇摆，险些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