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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五 青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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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青君这件事,天盛并没什么兴趣,即使她牵涉到了宋齐梁的细作——一群已经被牵到太阳底下的细作,早已失去了他们的价值,对他、对宋齐梁都是,没必要花费心力去管,只通知当地的官衙便可。
“老大,就算对你没用,可看在天仰的面子上,你出手帮个忙总行吧?”明鹏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天盛仍旧倚在一边看书,对明鹏的话没什么反应。
到是一旁盛饭的玲珑对这件事比较上心,“青君姐姐怎么样了?”
明鹏摇头,“不知道。”
玲珑脸色微暗,没再言语。
明鹏心道:这两口子也太没趣了吧,事不关己,连句话也不说啊?
好半天后,天盛合上书,对一旁的屠伯道:“你到边城一趟,让童崖派人去处理一下。”
“是。”屠伯点头。
“这么简单?”明鹏错愕,他跟天仰还踌躇了两天该不该亲自动手,因怕耽误了大哥的事,没敢,想不到只是报个官的事。
天盛觑他一眼,还能有多复杂?
天仰是次日傍晚到的,身边自然还带了被解救出来的青君。青君始终以青纱蒙首,并不见人,连天仰也不见。
“君姐……”玲珑端了一盅乌鸡汤到西厢来。
青君坐在床沿处,对她的轻唤丝毫没有反应,依如刚回来的时候一样,谁也不见,谁也不说话。
“把饭吃了吧?”玲珑把汤放到床边的茶几上。
好半天后,只听西厢哐啷一声……
随后便见玲珑拾了一盘碎瓷片出来。
又过一会儿,小西西从厨房出来,从书房拿了什么东西要走,被天盛叫住——天盛审视一眼女儿手里的药粉,是治烧烫伤的,显然刚才是玲珑被烫到了。
待女儿出去后,天盛吩咐一声屠伯:“带那个女人去她该去的地方。”他这里不是客栈。
屠伯点头,随即看看一旁的天仰,毕竟是他带来的人。
“大哥,一会儿我带她去客栈。”天仰知道兄长的脾气,说到做到。
“堡里的事都忙完了?”
天一堡受封万户,所封之地有粮田,也有牧场,诸事虽小,却是正事,也较为繁杂,此时正该忙的时候,一堡之主放着正事不做,却四下追着女人跑。
“还没有。”天仰笑得惭愧,兄长管家时,即使朝廷里的事再忙,也会安排好堡里的大小事,确实比他做得好。
“你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既然有了妻子,就不该再与这种女人有牵扯。”
对于天盛的话,天仰只接受一半,但不接受他所说的“这种女人”,青君确实是风月场的人,但她并非兄长口中的“那种女人”,“大哥,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他对兄长是尊敬的,但这几年,他做得很多事也很让他不理解,比如娶太后,比如不让自己的孩子进天一堡,甚至不让他们姓天一堡的姓氏,还有,他不许他这个弟弟涉及到一点有关他这个大哥的事。
“难听也是实话。”天盛看向亲弟弟。
天仰笑笑,“大哥口中的这个女人,救过玲珑的命,与她也有养育之恩,大哥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缘何不在未央宫享受天伦之乐,却在此另置新居?”
坐在一旁的明鹏哑然……这兄弟俩终于是杠上了?
天盛倚到椅背上,为弟弟的话扯嘴角,“这么说,你是打算把这个女人带回天一堡,纳为妾侍?”
“有何不可?”
天盛微微摇首,“没有。”嘴角扯得更开,“作为兄长,我同意。”
天一堡一向是不接受青君这种女人的,除非家主特许,今天他就答应他这个要求。
“感谢大哥。”
别人家兄弟吵架都是脸红脖子粗的,他们天一堡的兄弟吵架却是笑嘻嘻的,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明鹏搓搓手背,觉得浑身痒。
玲珑恰好端了一碟小菜进来,看到天家两兄弟笑着对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因为青君姐的事吧?
“玲珑。”天仰是看着大哥说得这话,“帮我与青君说,我要娶她。”
“……”玲珑放下碟子,“她不会答应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娶青君的念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更不可能了,“她跟我不一样,至少你要给她留一点尊严。”青君姐姐虽沦落风尘,骨子里却是个极清高的人,若把她最后的这点尊严也给取走,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是为了那东西活着的。”与她正好相反,她是为了活着而扔掉尊严。对待两种人的方法不可一样,像她,即便是没名没分,依然赖在天盛身边,舍不得死,而青君不行,“你回去吧,我来安排她以后的生活。”执起酒壶,给天仰和明鹏各倒上一杯酒,“喝完酒就走。”他多在这儿待一分,青君就多一分结束自己性命的可能。
天仰仰头呆看着她……
玲珑扯扯嘴角,随即转身对屠伯,“屠伯,你去把马准备好,送二爷他们到木园去住一晚。”
她这是在赶人?
对,她在赶人。
看着翩跹而去的白影儿,屋里的男人们再无话可说,可吵。
深夜,玲珑回屋给青君找换洗的衣裳——
“人怎么样?”天盛一身睡袍,正倚在床头。
“……”玲珑不知该怎么说,将身子半靠在衣柜上,呆看了柜子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一身白色衣袍,又呆了大半天,倏尔弯身搬来软凳,踩在其上到衣柜最高处的木箱里取来一把匕首……转身之际,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手腕。
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站在原处。
眼泪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件稀罕物,不是至亲至爱,感触至深,连她自己也招不来,“她死了比活着好。”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沦落风尘无依无靠的美丽女人,在这样的世下根本就做不成人……玲珑不知道她被转卖过多少次,被多少人糟蹋过,反正她现在就想一刀帮她解脱了,曾经那么清高的一个人……
“将军,夫人——”屠伯的声音,在门外。
“说——”天盛没放手,只是微微侧脸面向门板。
“青君小姐出事了!”
哐啷,玲珑手里的刀子掉地。
天盛松开她的手。
玲珑拔腿就往外跑——
天盛随后出来,交代屠伯去通知天仰。
到西厢时,就见玲珑呆站在门槛处……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亲人死,也不是第一次见人自寻短见——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
玲珑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青君正坐在床沿,手上攥着一只汤勺柄,脖子裂开好大一道口子,正像婴儿小嘴一般往外喂血,而青君本人却表情冷静,“既入了红尘,就不该再清高,害人害己,我欠她们的,现在还完了,替我谢谢他,他帮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玲珑吸着鼻子,“……你是故意来看我?谁让你来看!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这样。”坐到地上,哽咽着。
难得青君还能笑,“丫头,你一直都比我聪明,知道该怎么活,继续这么聪明下去。”她宁愿将自己出卖给一个男人,至少不会落得像她这般的结果。
“姐姐……”爬起来,走近几步,“姐姐?你不要真的死——”推推青君,她却缓缓倒在了她的肩上,像她爹娘一样,除了一身血,什么都没留下。
天仰到时,她们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青君……”天仰站在她们面前,喃喃唤了这么一声。
等了好久好久之后,直到玲珑不再哽咽,她抬手擦擦脸上的眼泪和血水,“她让我谢谢你,帮她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天仰无话。
玲珑缓缓起身,将青君的身子放倒在床上,静静说着:“你回去吧,她的后事我来处理。”
天仰缓缓伸手,想碰触一下早已死去的人,却被玲珑推开了,“太脏了,你别碰。”
是谁太脏?只有她心里清楚。
一个遭受过屈辱的女人,也许会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很脏吧。
天仰狠狠捏住自己的额头,都是他,他不该这么久都不派人去看她,否则也不会让她落得这步田地。
“我要给她换衣服,你们都出去。”玲珑面对着床上的人,冷冷道。
天仰不愿离去,至少让他看她一眼,却还是被天盛拽了出去——
“都是我的错……”天仰踉跄着,他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该多好?
天盛看一眼弟弟,确实都是他的错,闲来无聊去惹这般清高的女子,惹了又不要,拿不到放不下,喜欢就要定死不放手,不喜欢,就该断然掉头,费那么多话,结果是害人害己,“明鹏,是怎么回事?”
明鹏看一眼傻傻呆住的天仰,再看一眼西厢关上的门板——
说起来,这事也确实是他娘的不好说。
天仰成婚,青君应该听说了这件事,就要结束两仪阁的生意,打算将两仪阁的宅子卖出去,因此而惹上了江湖中人,也许是价格没谈妥,两仪阁竟被一把火烧尽,老鸨梁妈妈和阁里大半的姑娘死于大火,等他和天仰赶到时,青君已经只身去寻仇人了,他们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青君的性子也倨傲,竟为了手刃仇人,甘心被人卖来卖去,等他们查到她的所在时,她却又随人到了边城,她那最后一个仇人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为宋国效力的奸细——后面的事,是天盛让屠伯去处理的,那名奸细也被天仰一刀毙命……
事情就是这样。
“屠伯,去准备后事。”天盛吩咐完屠伯后,没再理天仰,抱女儿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