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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六 度城局 ...


  •   玲珑将青君葬回了故土,也许在那儿她还能好过一点。
      忙完了青君的事,已进了腊月,忽觉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到她想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度城,听羽申说这个月中旬会回去,也许要先去京畿的近卫营,随后到大都过除夕,最后会南方准备入驻仲国的军事重镇,与宋齐梁隔江而对。
      木园里,陆樵的身体近来是有点看不住了,二娘挺着生病的身子,三五天都不合眼,就怕他一时撑不过去。
      到处都是事,到处都有人死,自从青君的事后,玲珑就常常失眠,成宿地睡不着。
      就在他临走的这天早上,玲珑老早就起身准备,因为睡不着,整理完他的行囊,就到孩子房间看孩子,看着他们,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近来她的身体有些弱不禁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情绪低落下去,否则要坏事,所以尽量想办法让自己平和。
      趴在孩子的床沿,她反倒有了点困意,就这么睡着了。
      天盛进来时,她正趴在床沿睡得香,他伸手扯扯她的衣领——
      “要动身了?”她张开眼,声音略显沙哑——这几天嗓子有点不大好使。
      他颔首,“走了。”离开时,他从不让人送,就那么转身走了,毫不停留。
      玲珑起身去关门——手刚触到门板,便是一阵咳嗽,咳得天旋地转——真得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玲珑还在这么想着,眼前却是一黑。
      天盛疾手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脑门撞上门槛,“找大夫来!”吩咐一旁的羽申。
      玲珑睁开眼时,正被他抱去卧房,由于头昏脑胀,她也没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只觉得嗓子痒得很,不停地想咳嗽,直咳得他心烦气躁,想发脾气。
      “把水喝掉。”他从将她放到暖榻上,从桌上拿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她松开放在嘴前的手指,去接他递来的水杯,却被他的手捏住下巴,硬生生抬起头——她的嘴角竟咳出了血丝……
      他扔开水杯,伸手拭一下她的嘴角,想确定那不是真血。
      整个过程,玲珑并不清楚状况,只见他表情阴冷,“怎么了?”不至于是被她咳得生气了吧?
      他顿一下,随即松开她,恶狠狠的,“没用的东西。”口中喃喃而语。
      “……”玲珑蹙起眉头,看他,并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那个没用的东西”正是她……
      他没再开口说任何话,转身出去,似乎很讨厌看到她。
      玲珑也因他莫名其妙的脾气心生不忿,她不过血贫头昏而已,惹了他什么?
      两人一里一外,谁也没再看谁,直到羽申请来大夫。

      “夫人阴气耗损,喉舌肿胀,本就血贫,如今被胎气所催,难免要溢于表象,老夫这就开药,夫人亦当静心安养,不易再操劳耗思,平时多进些补血之物才是。”这是大夫对玲珑所说。
      没听完,玲珑就傻了——胎气?!
      半天后,她才失笑,不过此时外间的人早已离去——他什么没说就走了。
      他似乎不喜欢看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每次都像逃命似的。

      城门外,他拉马离去前,低低交代屠伯一句:“若两个月内她不见好,让大夫开药。”孩子可以不要,大人不能有事。
      ——关于她的事,他很少当着她的面做交代,因为不喜欢。

      也许是受他坏脾气的影响,她今年不想在这小院过年,早早便搬进了木园。
      只是木园今年也不怎么热闹,陆樵的精力早已透尽,每日里只是躺在床上,好的时候能说两句话,不好的时候,整日整夜的昏睡。
      好在除夕之夜,他醒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人都在前院,我去叫他们来?”玲珑问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微微摇头,“你坐。”他有话交代给她。
      玲珑坐回床前。
      “他跟我交代过一件事。”陆樵那枯瘦的脸上难得有笑纹,“在画卷背后。”指一下书桌后墙面上的画。
      一旁侍候的二娘起身,拉开墙上的画,从墙上暗格里拿出一只半尺见方的木盒。
      陆樵抖着手,打开木盒,在一摞房契、地契下取出一封牛皮信袋,“看看吧。”
      好半天,玲珑才打开信袋,一枚虎形铜片与信纸一起掉落她的膝上……
      打开信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只是一张棋谱——很寡不敌众的棋局,她曾与他下得那盘……
      “他还以为我能活过明年。”陆樵笑笑,“所以这东西留给我保管。”
      “……”玲珑拿着棋谱无话可说,好一会儿,倏尔起身,拿着棋谱就往外走,屠伯尾随。
      陆樵拽住二娘的手腕,没让她去追,“让她自己选吧。”
      “那个人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玲珑很少会有冲动的时候,所以二娘不懂。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看着地上的铜片——那是虎符,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了她们母子三人一处安身之所——整座度城。

      她输了全盘棋,却唯独赢了那么一小隅,于是那一小隅便成了她们母子的安身之处。
      那他呢?赢了一整盘,却唯独输了那一小块儿——
      “京城之后,他会去哪儿?”这是玲珑问屠伯的话。
      屠伯低眉顺眼,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玲珑转身要走——
      “夫人。”屠伯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将军从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他要做得事,您现在去,只会让他再也不回度城。”
      “你们都知道是吧?”只有她不知道。
      屠伯默认。
      “他不是位高权重么?”用得着这么快给她们留这种后路?
      “先王在世时,将军就知道自己的结果。”
      他知道了结果,却不作挣扎?明明可以推翻整个齐国,千秋万代的,难道他会为了搏后世名声而不做?可笑,他根本不是那种人,“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这两年,齐军疲于应付各国军队,相信宋军已经枕戈待旦,一举灭齐就是眼前的事,将军十五岁伴先王身侧,十七岁入军,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夫人……觉得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初衷?”
      “……”哼笑,是啊,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什么事又能改变得了他?
      亲人?天仰,还是西西和辽辽?
      家人?他把谁当过家人?
      女人?他只是从她们身上得到身体上的满足而已。
      谁能改变他?
      没人。
      “啪啪——”鞭炮齐鸣,是新年,它又来了。
      “……我去煮饺子。”玲珑望着夜空的烟火和雪片,笑笑,“该过年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一件事而活,也会为一件事而死,她恨这种人。

      坐在灶台边,在红彤彤的火光中,再看一遍她跟他的那盘棋局——她还记得他的黑子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昭示着他的性格。
      他一直都那么用心去培育范九正……原来不是为了安太后,也不是为了先王,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十七岁时的梦想罢了。
      他努力成为齐国的最高掌权者,成为齐王的继父,成为说一不二的男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这世上的人,谁会有这样的执着?二十多年的磨砺和经历都不能动摇青春年少时的一个梦想。
      他难道一点也不为旁骛所动?
      坐上了那么高的位子,那么多诱惑,他真就一点也不留恋?
      真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
      如果与宋齐梁决战之后,他还活着呢?他要怎么安排自己的下半生?

      随手将棋谱扔进灶火之中……她好想看看,没有了梦想,他会怎么办,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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