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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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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莹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赵氏,心底一股委屈混着怒火想要翻上心头。她是知道他们有这个心思,她也知道全家人明里暗里都想摆脱陈处宁这个累赘。但她一直都以为他们只是暗中行事,从不会将这样伤情面的话宣之于口。
但她还是料错了,他们敢这样做,就敢这样说:一个只会花钱的庶子有什么用?
但在这堆错综的感情里,顾玉莹最愤怒的对象却是自己,她气自己为什么要对他们抱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就不会感觉到震惊了。
气氛一下陷入了僵局,顾玉莹与赵氏两双眼睛互相交战,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旁的陈敬一直一言不发,此时也坐不住了。
“玉莹,这样吧,你先回去,容我跟你母亲商量商量,晚上再告诉你答案。”
顾玉莹却有些不愿意走,她越看着赵氏那张千变万化的脸,越觉得寄人篱下的无奈委屈。她甚至来不及去体会陈处宁在这种环境下的感受,她光是应付自己的委屈就已经很费力了。就是那一瞬她突然有强烈的意愿,她要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终有一日要让这个两面三刀的妇人体会她此刻的酸楚。
这个念头一旦根植进去,就压过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顾玉莹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面向陈敬:“好的父亲,那我先回去了。”
陈处宁去上学了,顾玉莹一个人冒着风雨回到他们的小院里,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床沿上,那满身的雨雪此刻都感受不到了,她在飞快地想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直到小丫鬟进来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暗处,外袍都湿透了。
“少奶奶!”留画扑过来,给视线空放、一眨不眨的顾玉莹脱了外袍,又把火盆端到腿边,兔皮裹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顾玉莹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留画才给她端来早点,语气温和地道,“少奶奶这么早去哪儿了?害得奴婢好找。少奶奶怕是没用过早点,快吃点吧。”
感受到来自手心的温暖,顾玉莹才慢慢回了神。她随意地瞥了一眼餐盘里的东西,三样家常素菜和一小盘凉菜,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白馒头倒是看着圆滚滚的,让人觉出些许安慰。
“四少爷早上吃了吗?”
“吃了。”
顾玉莹这才放心了,伸手拿起那个馒头,把其他菜式都推走:“我不想吃。”说完站起来向明纸包裹的窗前走去。
留画有些异样,端着托盘站起身道:“少夫人不想吃这个,奴婢让厨房再做些别的来。”
谁知这句话却触动了顾玉莹不知哪根神经,她突然转回身,猛然一个高声道:“不准做!”
留画给吓了一跳:“少夫人……”
“不准做!什么都不准做!”顾玉莹双目圆睁,一瞬间竟出了一身的汗,“今天什么都不准做!也不要去买菜!不要去买药!什么都不准买!什么都不准动!”
留画给她这模样吓了一大跳,放下托盘就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少夫人息怒!少夫人息怒!”
顾玉莹听着留画的头在地上“砰砰”直响,才慢慢冷静了些,她把满脸是泪的留画拉起来,又瞪着眼睛站在了窗前,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了,窗棂都给吹得哐哐直响。
顾玉莹看着明纸外面的一团白色,想着自祖母故去后的一幕幕。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是渐渐地众叛亲离,渐渐地一无所有。那种把握不住的恐慌,在每一个想念祖母的夜里袭来。她每晚都祈求父母和祖母的保佑,却毫无用处。
直到她终于失去了一切,失去到什么都不能失去了,她反而平静了,对过去的一切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她的视线四处游移,她想找一个东西,一个能让她燃起动力的东西,只要有了那个东西,她就可以从这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顾玉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沙哑而疲惫:“留画,你去告诉所有人。今天,放假。大家什么都不用做,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
留画吸着鼻子点头:“是。”她迈着迟缓的步子往外走,究竟还是转回头来,看着顾玉莹道,“少夫人,要不要奴婢去请四少爷回来。”
“不用。”顾玉莹立刻就摇了摇头,“请他没用。”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头问道,“留画,如今我给你们发的月钱,都是多少?”
留画怯怯地道:“回少夫人,奴婢的月钱是二两,其他人,一两到二两不等的。”
顾玉莹听后顿了一顿,仍是呆滞着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去吧。”
顾玉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窗前的那一支红梅上。
晚上陈处宁很晚才到家,风雪夜里一片漆黑,连大户人家门前的红灯笼都有些模糊不清。前面的仆人冻得厉害,打着灯笼走得快了些,陈处宁便又禁不住咳了几声。却还没到家门口,就有顾玉莹派来的小厮跑上来,他也似是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了,猫着身子跺着脚,雪在他鞋底咯吱直响:“四少爷您可回来了!四少夫人让奴才在这等着,给您加一件斗篷。”
陈处宁微微一笑,黑夜掩盖了他过于上扬的嘴角。他接过那斗篷披在身上,那斗篷是貂皮的,披在身上便是一重。但这重却令他踏实极了,好像原来飘在天上的心回了腔,从心口到嗓子眼都暖极了。
那小厮却跟他说:“四少爷,少夫人今天生了大气,您回去可得好好劝劝。”
陈处宁听了,脑海中却想到的是她跳脚的模样。红彤彤的脸鼓胀起来,手插着腰在堂下走来走去,像极了小时候发脾气的模样。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应该,但是每次她为他受欺负生气,陈处宁总会觉得开心。
也是娶了她以后,他才第一次知道,被人担心是一件多么好的体验。
“知道了。”他弯着唇道,他的声音浅浅的,呼出来的热气也浅浅的,在寒风中一晃就没了。
两个小厮把陈处宁送到清竹院,陈处宁踏雪走近,看到大屋的门是闭着的,门口却没有伺候的人。里面的灯火很明亮,他的妻子正在里面等着他。这念头突然令他顿了顿,陈处宁走上台阶上静默了一刻。随后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脱去了两层斗篷,才缓缓推开门。只是屋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暖和,他一眼就看到那个不怎么旺的火盆。
屋里没有其他人了,顾玉莹正坐在桌前发呆,听到声音转回身来,明亮的眼睛一瞬就暗淡了下去:“你回来了。”她又转回身去发呆,一句话也没说。
陈处宁把手放在炉边烤了烤,觉得不凉了才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圆桌旁边坐下。他才看见桌上是有东西的,一个白釉的瓷瓶里,插着一枝鲜艳的红梅。顾玉莹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看这支梅花,表情却很平静,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
陈处宁的眼神暗了暗,他倒了一杯茶,发现茶是凉的,便放下来问她:“好看么?”
顾玉莹点点头,目不瞬转:“好看。”她发呆的时候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幽柔,无神的双目也藏着一抹异样的神秘,羽扇粉睫微微下垂,侧脸的线条绝美。这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曾是不属于她的,陈处宁不知道那个欢脱的女孩怎么能蜕变成眼前这样。她仿佛是一夜之间就绽开的花朵,那种惊艳令他逐渐明白了嫉妒、心动和占有欲。
但是他很小心,他需要有十足的把握才敢碰这朵保护了许久的花。毕竟这样的亲密已经令他感到满足,他曾是一个内心空白到失去存在感的人。
“是很好看。”隔着红梅,陈处宁看着她的脸道,看她没有动静,他又微笑着问她,“从哪弄的?”
顾玉莹这才伏起身子,纤白的手捧在瓷瓶的两侧,她看着他回以一笑:“我在假山后的花园里看到的,别的都没开,就这一支开了,我就把它折下来了。”
陈处宁听了却轻笑一声,故意逗她开心:“人家好容易长出来了,你立刻就给人折了,这花若是有感情,只怕会找你复仇的!”
顾玉莹却没有心情开玩笑,只认真而无所谓地道:“要复仇就来吧,我谁都不怕。”
陈处宁却揣摩着她的心思,瞬间有些凝重起来了。顾玉莹把梅花推到另一边,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心不在焉地问他:“今日夫子都教什么了?你都听得懂吗?”
陈处宁闻言一笑,他很想把手放在小丫头的头上揉两把,但是想想她的心情,还是作罢了。便笑着道:“你想要听么?夫子说,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顾玉莹竟然认真地听他说完了,然后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学得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陈处宁哑然失笑,觉得她一本正经的神情很是可爱。正要细细地讲与她听,外面突然有人敲门。顾玉莹让他进来,那仆人便道,老爷请少夫人过去。
顾玉莹便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这口长气让陈处宁听得心慌。她转回身对他说:“你在这等我。”便跟着那个仆人走进了雪夜。
***
屋里屏退了所有仆人。
仍然是早上那个姿势,赵氏卧在床上开出了条件,因为陈处宁开销太大,治病和上学,只能选一样。这样似乎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但陈氏心里却有盘算,若他去上学,他那身子肯定是吃不消的。若他治病,也是没有前途的徒劳之功。毕竟留在家里,陈处宁也只是任她捏在手心的蚂蚱,无法跳脱。
顾玉莹很冷静地听完了条件,一点也没有气愤,她已经从感情上跟面前这个人彻底切割开来,她知道她是来讨价还价的。
她冷静得有些可怕。
“母亲,他的病得治,他的学也得上。”顾玉莹在矮墩上坐得笔直,她那张清雅的脸满是固执和冷淡,“你的条件我不接受。”
赵氏听了便冷笑起来:“顾玉莹,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还指望着就他那个半调子身子,能给你捧回来一个进士不成?!”
“嗯。”顾玉莹点点头,扬着脖子毫不怯懦,坦荡到不顾一切,“捧得回来,他肯定捧得回来,我相信他。”
“你!”
仿佛是为了刺激赵氏,或是为了鼓励自己,她没听赵氏说话,直接打断她,看着她道:“他捧得回来。他会考中进士回来,然后入朝为官,成为人上之人。他比这个陈府里所有的人都聪明,只要他想考他就能考上。你的两个儿子都考不上的,他都能考上。”
或许是这话点到了赵氏软肋,赵氏听后直接尖叫起来,她拿起手边的枕头劈头就扔在了顾玉莹脸上:“你滚!你给我滚!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我给你一口饭吃你才能住在这里!你还把自己当顾府的大小姐呢!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儿子!吃着我的穿着我的,还敢跟我抬杠!”
她还要把手边的东西都砸过去,陈敬忙过去拦住了她,一边安慰赵氏一边斥责顾玉莹:“玉莹你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快跟她道歉!”
那枕头上的坠子把顾玉莹的脑门砸得发红,顾玉莹却毫不在意,她把枕头从地上捡起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椅子上,又转回身看向陈敬:“父亲就没想过,二哥三哥这么多年都考不中,万一他刚好有运气,就是考上了呢?”
运气这个词触动了陈敬的心弦,赵氏浑身颤抖地指着顾玉莹骂:“他陈处宁有个屁运气!他要是有运气就不会病成这种样子!还有你!你也是个祸害!你们能有什么运气!还想花我的钱,做梦去吧!”
“够了!”赵氏的尖叫听久了脑壳疼,陈敬总算厉声喝止出声,但赵氏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依然在喋喋不休地骂人,陈敬忽然回头来了一句,“那也是我儿子,你再骂一句试试。”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许是陈敬扭头的那一瞬间,眼神太过凌厉,赵氏像被砍断脖子的鸭一样没了声。过了一会才恢复了神气,看着陈敬言辞凿凿道:“他陈处宁别想了,我一文钱都不会出的,老爷你也别想帮着他。今天我话就说到这份上了,陈处宁这个儿子我是不认的。老爷你非得认他,觉得他能给陈家光宗耀祖,那我今天就带着处扬处哲离开陈家,老爷你自己掂量吧。”
“不用花陈家的钱。”顾玉莹一点也没被她的威胁吓倒,看着面色两难的陈敬道,“我只求父亲能让我们在陈家居住,其他一切都不劳父亲操心。”
陈敬却觉得顾玉莹有些太破釜沉舟了,他说道:“这倒不用吧……”
“那好呀!”赵氏却又打断他,双手抱胸道,“你顾大小姐有钱这我是知道的,反正你也看不上我和我的儿子,既然有钱那就省得我出了。”
顾玉莹平静道:“既然以后钱都是我们自己出了,还请母亲不要在背后使小动作故意刁难。”
“什么小动作……”赵氏又要发作,陈敬却拦住她道,“好,我答应你。”
那夜顾玉莹出了大屋,踩着深及脚踝的积雪把陈家从南到北走了三圈,等到额头的红印消下去才开始往回走,她回去后陈处宁还在等她。
屋子里的温度低得吓人,火炉和火盆都灭了。陈处宁手里转着一杯从早放到晚的凉茶,侧头看着桌上的红梅。顾玉莹走进来,似乎一身轻松,她坐到桌边对陈处宁笑道:“陈处宁,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学啊。”
“冷吗?”陈处宁却没回应,径直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之间。他面对着她,目光深邃如渊,那其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的表情太郑重了,连顾玉莹也看得出来他似乎是下了决心的,但她害怕他说点什么出来,打乱自己的安排。
顾玉莹笑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不着痕迹地给他加了一个外袍:“你看你,怎么在屋里手还能比我还冷?”
陈处宁没说话,只是低头苦笑了笑,那斗篷上的水迹倒是干得快,即便是这么冷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