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34、第 34 章

　　前面在热热闹闹地庆祝，顾玉莹绕了个清静，兜兜转转走到后花园碧泉轩。本以为这地方没有人，却不料木樨树后，竟有个粉衣女子正坐在石栏上投鱼，她的眉梢眼角带些忧愁，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看。顾玉莹左右看那女子眼熟，不觉越走越近，终于在她回眸之时想起来，这是那日给陈处宁下跪的女子，似乎……叫做缨绦。

　　缨绦却是看她半晌不认识，顾玉莹牵唇笑了笑：“打扰姑娘。”

　　缨绦走上前来问道：“前面结束了吗？”

　　顾玉莹摇摇头：“人还没散尽。”

　　缨绦有些失望，又问：“夫人也还在？”

　　顾玉莹想了又想才意识到她说的夫人指的是赵氏，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姑娘不会是……”

　　缨绦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不怕小姐有所耳闻，我就是陈老爷近来新纳的妾室。”

　　顾玉莹大吃一惊，她还确未听闻这样一桩大事。难怪方才在拜堂时，总觉得陈敬夫妇有些剑拔弩张，想来赵氏那个性子，怎么会允许丈夫纳妾。可如今既然人都进来了，赵氏免不得心里煎熬。这缨绦看上去大约豆蔻年华，赵氏却已经是徐娘半老了，这如何能比。

　　那边却有丫鬟转了过来，说老爷找卫姨娘过去，卫缨绦便给顾玉莹行了礼，由丫鬟领着过去了。顾玉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只叹这女子之难。这样一个花季少女，却要嫁给大她两轮的男人。再想她那细柳纤腰宛如约素，落在赵氏眼里该是如何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拿起卫缨绦没有丢完的鱼食，一颗一颗地投入潭水之中。

　　可这卫缨绦既然当了陈敬的妾室，却怎么要给陈处宁下跪呢？

　　顾玉莹突然警醒了起来，这难不成是陈处宁的安排！

　　陈处扬大婚之时，顾老太太也在家闲不住，领着子孙辈去看了一圈，回来不住地感叹：“不拘着考功名的，反倒是人家的福气。”

　　顾老太太下了轿子，徐氏把她搀进屋内，沏了一碗白芽，看着老太太缓缓地用了。顾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去哪都得要人扶着，徐氏看老太太气息平缓了才道：“考功名那是扬名显祖，又给子孙积福的。母亲别单看人家门庭兴旺，这一山自有一山景呢。”

　　丫鬟抱了软垫的芍药花圆墩过来，把老太太的腿抬起来轻轻地捶腿。顾老太太摇着头，把头上的金丝钗拿下来，抹了抹银白的发丝：“我晓得我也是心里的病。自打玉灵嫁出去，我总觉家里少了个人，几个丫头小子数来数去，总觉得个数不对，想想走了一个，这才对上了。”

　　华氏听后便立刻接道：“这还不简单么，母亲惦记着嫁出去的那个，再让老大娶一个进来不就行了。”

　　徐氏听后立刻摇头：“这不行的，容章虽说年纪大了，但学业还是第一要紧的。老爷好容易让他去傅大学士学府里念书，这中途成了婚，他可要分心了，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大嫂这可就多虑了，那大考至少要等到后年冬天，容章现在成了亲，了不起到明年春天也该收心了，刚好赶上念书的好时节。”华氏又看向顾老太太，“母亲你说是不是？”

　　“这不行不行……”徐氏不等老太太说话就连连摆手，“这相看人家，请媒婆，合八字，通聘礼至少也得一年，还得挑合适的日子，容章哪有哪个工夫……”华氏故意在老太太跟前难为她，徐氏也是看出来的，其实顾容章的婚事，她早就有了相中的人家，只是为着儿子能中第，才一直拖着没说。

　　但顾老太太觉得家里添个人是喜庆，嫁娶耽误学业，不如就找个小的。晚上顾淮仁回来，老太太便说起这事，顾淮仁也觉得房里有个人，顾容章心上能更妥帖些，就让徐氏自己做主抬个妾室。徐氏虽然心有不愿，但两边话已至此，她也只好依从。

　　过了半月，一个娇嫩嫩的女子便入了顾府，虽然一面也没见过，但已成了顾容章名义上的妾室。这女子名叫柳念寒，模样清简粗通文墨，除了伺候徐氏，她平日无事可做，渐渐地便跟几个小姐混熟了。顾玉莹给拘着写字的当儿，柳念寒便坐在一旁，拿着笸萝给没见过面的顾容章做衣服。

　　顾老太太看着心里满意，媳妇们又陪在老太太身侧说话。徐氏的一双儿女都算是有了安顿，接下来就该是郑姨娘的儿女了。老太太心里对顾容崇顾容礼厚望有加，不愿意多谈。话题一来二去地就落在了顾玉清的身上，算了算她今年也十四了，也是到年龄了。

　　顾老太太掰着指头把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数了个遍，看上了杜家的独子和高家的老二，虽然杜明嘉模样更好，家中更宽裕阔绰，但顾老太太更喜欢高家的，说是那家的孩子她见过，为人老实诚恳，嫁过去便是安享清福。

　　这话转弯抹角地就进了郑姨娘的耳朵里，再从郑姨娘嘴里进了顾玉清的耳朵里。

　　顾玉清本来就没有笑容的脸更是多了几分阴郁，径直找到顾老太太，也不管旁人都在场，跪下道：“祖母，我不嫁人。”

　　顾老太太有些意外，让她站起来说话，顾玉清却不听，只看着老太太道：“祖母和母亲要是嫌弃我，大不了把我当个粗使丫鬟，我也是有手有脚的，丫鬟能干的活我也能干。但求祖母别把我塞到那不三不四的人家去，倒还不如一个人清净。”

　　顾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徐氏伺候老太太喝桂花藕粉，也放下碗道：“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你这丫头也开始胡说八道了，我跟你祖母还能害你不成。”

　　顾玉清反正是铁了心，谁劝都是没得谈。顾玉莹看她一脸决意，怕她顶撞了祖母，忙跟老太太道：“三姐还要教我写字呢，祖母可别急着嫁她出去，那我可不又半途而废了。”

　　顾老太太皱着眉道：“那便让你大伯父给你找个女先生来，不能因此耽搁你姐姐的终身大事。”

　　“那不成的，”顾玉莹伏在老太太椅边，拉着她的胳膊撒娇，“人家都说换师如换刀，我刚顺了三姐的刃，又不知来哪个女先生教我，也不知脾性也不合心意，那我是不依的。”

　　顾老太太还犹豫：“可这……”

　　顾玉莹伸手搂住老太太的肩膀，把脸贴在顾老太太的脸上，哼哼唧唧地撒娇：“祖母，你心疼心疼我嘛……”

　　顾玉莹近来模样越发利落了，眉眼修长，发丝轻软，语调含着一丝莺啭般的婉转。顾盼流转之间，似乎带上了她母亲那固属于南方人的温柔。

　　顾老太太想起来，当初苏婉棠要嫁入顾府时，苏家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早已许愿青梅竹马的姻缘，要将女儿嫁入浙江布政使司家。最后还是顾老太太出面，向苏家保证即便苏婉棠远嫁北方，也绝不受一丝苦，苏家才松了口气，同意了这桩婚事。可自从他夫妇二人共亡深山后，苏家除了在葬礼上来了一人，却是以老太太未行当日诺言，彻底与顾家断了联系。顾老太太甚至不敢告诉顾玉莹，她那外亲家，也已是抛弃了她这个孤女的。

　　但即便如此，顾玉莹的模样仍是越发地像她母亲——那个素雅清润，水一般的女子。也幸在她从未受到早失怙恃的影响，这般坎坷地成长，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顾老太太叹气：“也罢也罢，随你们闹吧。”

　　顾玉莹便高兴了，欢欢喜喜地把顾玉清从地上搀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嘴里还故意道：“三姐我们快走，莹儿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老太太听得在身后笑骂：“你这妮子！”

　　那晚夜半风高怒吼，院中树影在呼啸风中晃动，顾玉莹睡得很不踏实。随着身量抽长，她也年岁渐长。这年纪女孩儿该有自己的小院了，但顾老太太舍不得她，折衷下来便搬进了厢房。顾老太太怕孙女儿冷，特意差人加厚了墙体，又把厢耳房打通了做成个大屋，顾玉莹就从老太太屋里收拾了出来。

　　狂风在后半夜停歇了，漆黑的寒冬夜里，空气骤然变冷，雪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了起来，静默着覆盖一秋的狼藉。呼吸凝雾的夜里，翠英悄没声息地推门进来，给顾玉莹身上又加了一床被子，她才慢慢睡得安稳了。

　　这是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