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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灼灼其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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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来的人是一个和尚,但任何认识他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绝不是个普通的和尚。
他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温柔多情的绝世公子,容貌俊美,惊才绝艳。凡是世上有的乐器,他没有听过而不会演奏的,凡是奇峻险绝的景致,没有他没去看过的。天下到处都有他身上时时带着的那只秃笔留下的诗画。有人调侃说,天下除了武功,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虽身为僧侣,他却流连烟花之地。就是现在,他有钱的时候,他也会去妓院里叫上一桌莺莺燕燕,同她们聊天吃茶,筵席散去时,他人也离开,女孩们的欢歌笑语都像是他僧袍上的浮尘,一阵风就足以带走。
行走江湖的和尚,没有谁比他更放浪;侍奉佛前的和尚,没有谁比他更虔诚。
他的名字叫做静华。
静华和尚的医术,时人认为不但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而且旷古绝今。他手上的病人,从没有不治身亡,无论多么复杂古怪的毒,他都有办法配出解药。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救薛桃花,那这个人就是他。他来了,薛桃花就有救了。
静华和尚进来之后,没有再说什么,直奔着薛桃花的尸体走去。
南宫婷悄悄叫手下人把离这里最近的一间屋子打扫干净。静华和尚工作的时候,配解药也好,写药方也好,都不让其他人在身边,南宫婷知道。
“你同他说话的时候,身边有什么人?”那个女人坐在高处,她的声音也好像来自远方,出发前的晚上,她明明是那么可亲可爱的女人,现在却比冰山还要冷一些。
“有一个和尚。”他说。
“和尚?”
“一个没有武功的和尚。”坐在茶馆里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和尚一点武功也没有。
女人突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毁了我们唯一一次杀薛桃花的机会。”
“因为那个和尚。”他脸上挨了一巴掌,心中不免有怒气。但当他抬头看到她火一样燃烧起来的眼睛,声音又不觉弱了下去。
“如果他是静华呢?”她火焰般的眼睛逼近了他,他不再说话了。
女人眼中愤怒的火焰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光芒,她似乎又成了那个可亲可爱的女人。“既然做错了事情,你是不是要将功补过?”她的声音也是引诱的,完全不似之前冰冷。说话间,她的双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腰。
“我……”
“你虽然连个消息都送不明白,但你只要是个男人,对我就是有用的。”她的声音越发温柔,话音刚落,她身上的衣服竟神奇般的脱落,只留下完美的裸体。
她的小手还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抚摸,男人的尊严和男人的欲望烧红了他的眼睛。
看到静华走出来,华之萍和南宫婷立即迎了上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就能醒过来了,”静华对南宫婷说,“照顾好他,我知道这一直是你所擅长的。”
南宫婷点了点头,“您要走了是么?”
静华笑着摸了摸南宫婷的头,转身走远了。
关于南宫婷,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她是静华和尚的徒弟,华之萍的师妹。
“师傅怎么不等薛桃花醒来。”南宫婷说。
华之萍不知道该怎么向南宫婷解释,这只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朋友,南宫婷是聪明的女孩,她迟早会明白。
薛桃花醒来的时候,先闻到的是一缕药香。南宫婷坐在床边半阖着眼睛。
“你醒了。”
“是静华。”薛桃花说。
“师傅总是才来了就走。”
“他总是知道我不愿意亏欠他什么。”薛桃花叹了口气。关于师傅说的话,师兄说的话,南宫婷刚刚还摸不到头脑,现在却懂了一些。
“不过,我是怎么也没想到,静华和尚竟然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徒弟。”
南宫婷笑了,很害羞又欣喜的样子,她让薛桃花觉得,他还能讨女孩子的欢笑。
药煎好了,南宫婷把盛好的药端给他,薛桃花伸手接的时候南宫婷突然感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
“不管我自己承不承认,我都已经是个老人了。”薛桃花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冬天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确已经老了。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定要来这一趟,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事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薛桃花十七岁的时候,带着桃花针初入江湖。桃花针不是暗器,没有巧妙的机簧,只凭他一双手,就创造出无数种变化。老人还是少年的时候,他杀不死的人就已经不多。
人到中年,他开始不一定用针,逐渐修炼成了世间万物皆为我所用的境界,那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是他杀不死的。
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活成了后辈口中的一代传奇,所有人都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动手。
“不,有,有一个!不过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是李乘风?”南宫婷问。
“曾经是李凭中,后来是李乘风。”
“当年李凭中一刀挥出去,大哥人头落地,小妹从此杳无踪迹,沧浪七绝只剩五人。断肠刀客的刀,何止是断了一个人的肠。”
“我们每一个人,都放不下,都忘不了,可是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大哥若是被阴毒龌龊的手段算计,我们大可光明正大地报仇。”
“恨只恨那是一场太正式的比武,所有人都看见李凭中没有耍任何的花样。”
“所以我一定要来,我要来保护好杀李乘风的人,我要感谢他做了我们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薛桃花竟抓住了南宫婷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终于碰到了一块岩石。
“如果没有人去杀李乘风,你会不会杀他?”南宫婷突然问。
“既然我们能让李乘风活到死,又如何不能饶了他的儿子?”薛桃花放开了南宫婷的手,靠在了软垫上。现在任谁都很难相信这个刚挣了一条命的虚弱的老人竟是武林人人称颂的桃花仙人,在他们眼中桃花仙人的身上是不允许有任何脆弱存在的。
在原来,南宫婷或许也这样觉得,可是今天,在这个脆弱的与其他的老人没什么分别的桃花仙人面前,这个老人对她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远行,他要完成他未了的心愿。她突然感觉到了脆弱的力量和脆弱的崇高。
等到薛桃花再次躺下,南宫婷站起身向门外走去,看到了屏风后面的薛玉成。薛玉成站在屏风后面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刚来的时候,看到薛桃花正坐在床上与南宫婷说话。
南宫婷侧着耳朵认真地听,她身上穿着件淡黄衫子,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两只雪白的小手放在膝上,眉头小心地微蹙起来,细心又温柔。
平日里刁蛮的女孩子温柔起来的样子格外与众不同,像是某一种驯顺的兽类。她的眼睛里面有两眼看不见底的深潭,潭底反射出她沉静的目光,长而卷翘的睫毛是潭水上安静的蝴蝶,只是偶尔地扇动翅膀。
“叔公还好么?”薛玉成问。
“刚才可能不太好,现在已经好多了。”
“难怪华之萍说你最擅长的,就是照顾病人。”
“照顾病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它需要的只是耐心。”南宫婷说,“我只是比别人多一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