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32、叙事（三十一）

　　叙事（三十一）
　　乔垣妈妈显然不懂乔垣在说什么，陆小雨看着乔垣的手势微微一愣，还是乔垣示意她来翻译，她才反应过来。
　　“你走吧，我是不会和你离开的。”
　　“垣垣。”
　　“你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而那生活里，不该有我。”
　　“垣垣，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现在能照顾你，以后呢，以后你要怎么办？我知道你恨妈妈，但是妈妈会补偿你的，我带你去国外看病，你不会一直这样的。”
　　“如果我一直这样呢？你会不会再次选择杀了我。”
　　陆小雨能感觉到乔垣说出那话时的决绝，她本来想换一个口气告诉乔垣妈妈，可是乔垣却仿佛能洞悉她的内心，他打了一段手语给她：“按照我说的，告诉她。”
　　乔垣妈妈发现乔垣和陆小雨的互动，道：“乔垣说什么？”
　　“他说，如果他一直这样，您会不会……”陆小雨深呼一口气，最终说出后半句话：“您会不会再次选择杀了他。”
　　乔垣妈妈随着那话整个人呆住，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她单方面想要补偿乔垣的举动，乔垣是拒绝的，不是因为他恨她杀了他爸爸，而是因为，五年前，她已经把她给乔垣的生命要走了。
　　“我会安顿好爷爷奶奶，也会照顾好自己，我们不要再见了。”
　　乔垣平静打完最后一句话离开，他走到乔母身边的时候，从刚刚就一直低着头的乔母，突然抓住乔垣的胳膊，她一扫刚刚的和蔼，她怒喝乔垣：“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补偿你而已。”
　　乔垣妈妈的动作很大，她弄翻了乔垣已经融化的冰激凌，奶油和巧克力整个扣在乔垣的衣服上，他狼狈的站在那里，虽然听不到，但是被抓住那一刻，他还是回过了头，他用一只手打出了他对母亲的回答：“不，你只是想补偿你自己而已。”
　　正所谓母子连心，乔垣妈妈虽然不懂手语，但是她却从乔垣的眼神中看到了坚毅的光，那光和当年乔垣爸和她说，我会好好努力生活时，眼里所绽放出的光一模一样，可是乔垣爸爸的人生最终以那样的方式落下帷幕，乔垣呢，他的人生又将走向何方。最终乔垣妈妈松开了抓着乔垣的手，在松开那一刻，她知道，她和乔垣作为母子的牵绊，在那一瞬间，结束了。
　　乔垣看似很淡定解决了母亲的事情，可是离开快餐店的他却是慌的，他步伐很快，想要穿过车流逃离这里，他焦急的连路都没看，就在他要闯入车道的瞬间，刚刚下车的季寻从他身后一把将他扥住。
　　乔垣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他抬起头，那是季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乔垣露出那样的表情，没有哭，却比哭还让人觉得心疼，而他看着季寻的眼神也没了之前的冷漠和防备，他就像是在与他说：“带我走。”
　　季寻直接按着乔垣的肩膀，把他转了方向，塞进了身后的出租车里。
　　季寻带着乔垣离开，似乎还想补救的乔垣妈妈也追了出来，然而长长的马路上，却只剩车流，再没了乔垣的身影。
　　出租车上，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着坐在角落里，委屈巴巴的乔垣，司机也是有孩子的人，车上还挂着儿子的吊坠儿。车开到大路上，司机随口问着季寻，道：“你儿子？”
　　季寻一直觉得乔垣是和他一样的人，这种人生性冷淡，喜欢自给自足，此生最不需要的就是关怀，所以他从上车什么都没说，然而万万没想到，司机会先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乔垣不能说话，季寻道：“不是。”
　　司机见乔垣没说话，自言自语道：“弄脏衣服，所以你生气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听话正常，听话才不正常。就算他不听话，你打他骂他，也没必要不认儿子啊。”
　　季寻被对方弄得哭笑不得，他看看一旁沉默着乔垣，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司机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他道：“我们家也是儿子，你别看平常在家里跟他妈这么好，那么好的，实际上男孩子还是跟爹好，我出车回家，车刚停门口，儿子听着声儿就跑出来了。我跑一天车累得不行，可是下车一抱他，什么辛苦，什么心烦的事儿，都忘了。”
　　季寻听着司机的话，看向一旁的乔垣，他是否也是如此呢，作为男孩子，对父亲有着独特的感情，在所有人都觉得他父亲精神有问题，是个有危险的人的时候，在乔垣心里，那只是他爸爸。
　　往后的路上，一直都是司机在说话，季寻偶尔应付两声，而乔垣从始至终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车开到季寻住的老洋房区，下车的时候，司机突然将两人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指尖陀螺隔着门递给乔垣，乔垣不想要，他也无法拒绝，只能抓住季寻的胳膊，躲到了他身后。
　　季寻没当过父亲，只能干巴巴拒绝对方的好意：“他不喜欢这个。”
　　出租车司机很坚持将陀螺丢到季寻怀里道：“孩子没不喜欢这个的，我给我儿子买了好几个呢，少一个没事儿。拿着吧。”
　　司机说完，季寻示意乔垣谢谢对方，乔垣照旧没说话，季寻对着司机道：“他耳朵不好，也不能说话，我代他谢谢您。”
　　司机似乎对于乔垣的聋哑并不诧异，他隔着车门对着乔垣打了几个手势之后，便启动汽车离开了。
　　那天是江安入秋以来最热的一天，季寻和乔垣都没立即回去，他们看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季寻看向一旁的乔垣道：“他最后跟你说什么。”
　　乔垣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廉价的陀螺玩具，他将玩具扔给季寻，道：“他儿子也听不见，这没什么？”
　　乔垣的声音是他那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声音，然而语气却带着那年纪男孩子不该有的成熟和冷漠，季寻并未诧异他会说话这件事儿，专心的调整着自己指尖的陀螺，一边掌控着陀螺的平衡，一边和乔垣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而你的问题，我来解决。”
　　这一次乔垣并没否认季寻想要的东西在他手上这件事儿，他也没有再说话，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顺着小小的坡道往季寻家去。
　　季寻带着乔垣进门，给他找了一件新T恤，已经不是初次登门的乔垣熟络的自己找到卫生间，将沾满雪糕的外套换下来，又洗了个澡，才穿着季寻T恤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彼时季寻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部恐怖片。乔垣好奇看向屏幕，女鬼正挂在男主角的脖子上，季寻并没因为乔垣出现就换台，他不在意的举动，让乔垣有些不爽，他刻意走到了距离季寻更近的贵妃榻，将自己埋在里面，然后偷偷打量起了季寻。
　　乔垣是天才不假，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被捧着的时候，会展现出自己无比傲娇的一面，被冷落的时候，则会格外想要引起对方的关注。
　　季寻客厅那套小牛皮沙发快被乔垣抠出窟窿了，别扭的小男孩才开口道：“你要怎么解决。”
　　恐怖电影只是一个幌子，季寻要的是乔垣先开腔谈条件，他照旧目不转睛看着电视机，敷衍一般对着乔垣道：“我可以帮你安顿你家人，至于你，我可以让你换一个环境，以正常孩子的方式重新开始。”
　　乔垣显然对那样的安排并不满意，他道：“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这一次季寻终于从他喜欢的女鬼电影中收回视线，他看向乔垣，一字一句地道：“还有，让你们所希望的真相，成为真相。”
　　如果季寻提的前一个条件，对于乔垣来说没半点吸引力，那么他说的第二个条件，则彻彻底底俘获了乔垣。
　　乔垣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猜忌，随着和季寻的对视，始终没放弃扣沙发的乔垣有些不甘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知道这电影里面的女鬼是怎么变成女鬼的吗？就是因为被自己喜欢的男孩背叛了，又在男孩的面前被无良的学生拍下了裸照。一连串的打击最终让她自杀，死后她化作厉鬼开始向生前伤害她的人复仇，而她的爱人是最后一个。乔垣，你还小，在你的世界里可能连是非善恶都没有，有的只有简单的对错，可是人性的复杂，是无法靠对错，就能解释的。你知道女孩子多敏感吗？稍稍大一些，就会知道被男人脱掉衣服是不好的事情。她们很可能不会真正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旦某些事情带来痛感，和让他们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本能的对自己的保护欲就会迸发出来，在被欺负的那一刻，全世界的男人，就都变成了坏人。但是……。”
　　乔垣没说话，季寻道：“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陆小雨的时候，她并没展现出任何的厌恶，反而对于我们充满好奇心，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孩的心底还保持着纯粹，所以被伤害的不可能是她。而她之所以剃头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如果我们调查方向没问题，那么被伤害的就不可能是陆小雨。”
　　乔垣有些担心季寻再说下去，会说到真相，他道：“那也有可能是别人。或者是我。”
　　乔垣连自己都牺牲了的举动季寻却并不在意，他道：“对，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陆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