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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卿云仙(一) ...

  •   慕云居廊下,文鳐双手举着戒鞭,已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
      小宁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送到文鳐面前。

      “文鳐君,雪地冷,喝碗姜汤吧。”
      文鳐看着宁萌红通通的鼻子,道:“你衣衫薄,别在这雪地里站着,快回房。”
      “燕哥哥说,你不喝的话,就让我喂你。”说罢,小宁萌拿起汤匙,满满舀上一匙,送到文鳐嘴边。
      文鳐赶紧闭紧嘴。自有记忆起,还没有人喂过他。
      “嗯?”小宁萌换个角度继续喂。
      文鳐目不斜视,还是不张嘴。
      “嗯?”再换一个角度。
      “不喝吗?”小宁萌问道,“那我陪你跪着。”宁萌将汤碗捂在怀里温着,在文鳐身边跪下。
      “不可!”文鳐惊得站了起来。
      “嗯?”小宁萌眨着圆溜溜的杏眼仰头看他,那意思很明显,你不喝我就不走。
      “好吧,我喝我喝。”文鳐缴械投降,接过那一大碗姜汤,一咕隆喝了个精光。
      嗯,暖暖的。原来有人照顾的感觉是这样的。
      而那边,趁宁萌缠着文鳐喝姜汤的功夫,燕然偷偷猫进了慕云居。
      “好啦,任务完成。”小宁萌满意道,正要走,又回头问,“文鳐君为什么要跪在雪地里?”
      “做错了事,自然要罚。”文鳐道。
      “燕哥哥说夫子不喜罚人。”宁萌道。
      “夫子不罚,自有人罚,”文鳐道,“今天会来很多不速之客,你记得躲起来,躲好一点,千万别出来,知道吗?”
      “哦。”宁萌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今儿冷,多穿件衣服。”文鳐嘱咐道。
      “哦。”宁萌挠挠头,不解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总觉得文鳐君今天哪里不对,他举着戒鞭跪在雪地里的背影,有一种赴死的悲凉。

      慕云居内,夫子正拿着那幅画像出神,眼前忽然闪出一张灿烂如熙的笑脸。
      “夫子,你醒了?”
      这笑容干净而温暖,仿佛人世间的艰辛都与他无关。
      “椰子汁,解酒的。”燕然将一只胖乎乎的椰子递到夫子面前,捏着一只竹吸管就要往夫子嘴里送。
      “我……自己来。”夫子忙接过椰子。
      看来昨晚是喝了不少酒,否则为何现在还依然面红心跳。这酒,确实需要解。
      “夫子看了画?”燕然问道。
      “嗯。”
      “像夫子吗?”燕然问道。
      “略像。”
      “夫子睡着的样子,好乖。”燕然笑道。
      “……”夫子一惊,我……好乖?
      “夫子不问我怎么画的?”燕然问道。
      夫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道:“你如何画的?”
      “这样……”燕然的手抚上了夫子的脸,如托着一方至宝,“夫子的脸,我都记住了。”
      少年的手一触碰到,夫子的脸莫名就红了。

      夫子立马站起来,躲避这奇怪的心悸。这酒,终究还是没解。
      “夫子又想赖账不成?”燕然穷追不舍。
      “赖账?”夫子又是一惊。莫非昨晚醉酒……我又做了什么?
      燕然又追到眼前,一步步逼近。“前晚,夫子故意抹除了我的记忆,昨晚的事……夫子又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他怎么知道我抹除了他的记忆,还有昨晚的事……昨晚的什么事?夫子有点慌。
      “夫子这是要赖账赖到什么时候?”燕然凑上前来,“要不要现在回忆一下!”
      “你……”
      这一慌,碰倒了烛台,擦到了手受伤的地方。
      “仔细手!”燕然忙抢过那手,心疼地吹了吹,随后又轻叹一声,道:“罢了,夫子若忘记了,我替你记着。”
      夫子暗自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燕然手心也有一片烫伤,比他的还严重些。
      “你的手……”
      “我皮糙肉厚,无妨,”燕然满不在意,又拾起那椰子送到夫子嘴边,“夫子若不喝,我可要喂你了。”
      夫子怕他又再动作,忙接过那椰子,乖乖喝起来。
      燕然灿然一笑,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夫子这种有点小慌张的样子。他越是慌张,燕然越是觉得可爱,还莫明想使坏。
      “好喝吗?”燕然问道。
      “尚可。”
      “分我一口?”燕然撅着嘴道。
      “……”
      “哈哈哈哈哈……”燕然大笑起来,从背后又摸出一只椰子,“夫子放心,我备货充足。”
      燕然靠着夫子的肩膀坐下,摇了摇那满满的椰子汁,芬香浓郁,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不知为何就笑了。
      “椰子,真的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燕然感慨道。
      “你从前说,吃多了也会腻。”夫子轻声道。
      “有吗?我说过这样的蠢话?”燕然道,“把说这话的我抓出来,暴打一顿。”
      “这可是又说蠢话了。”夫子道。
      “那这样蠢的我,夫子嫌弃不嫌弃?”燕然道。
      “你不蠢。”
      “只要夫子在身边,我总会莫明其妙想做一些蠢事,”燕然转头朝向夫子,“比如现在,我又想做一件蠢事……”
      “何事?”
      “我想……”燕然认真说道,“与夫子的椰子换一下。”
      夫子倏地脸一红。
      燕然已夺过他手中的椰子,倾身覆上来,温语道:“换我来……”

      忽闻山钟大鸣。山中千鸟惊飞,万灵遁地。
      天台山山钟乍响,必有大事来临!
      果然,几波不同的人,正从四面八方向天台山围过来。
      来者气势汹汹,人数众多,有大军压境之势。

      夫子脸色一变
      “文鳐!”宿醉一夜,从昨晚到现在,夫子终于想起了文鳐。
      “文鳐君一早就举着戒鞭跪在门外。”燕然道。
      “他这是……”
      忽觉慕云居内少了什么。
      “夫子找什么?”燕然问道。
      “那些螺音风铃呢?”
      “夫子昨晚将它们都毁了。”
      “……昨晚是否有人来过?”夫子问。
      “是有一人,鬼鬼祟祟的,还被夫子打伤了。”燕然答道。
      “人呢?”
      “逃了。”

      大事不好了!

      “燕然,我现在送你到蓝萤洞,你先避一避,事后我会去接你。”
      “夫子,发生什么事了?”见夫子如临大敌的样子,燕然有些担心。
      “他们若发现了你……那就糟了。”夫子似有难言之隐,“你先藏一藏。”
      “为什么要藏起来?夫子又想支开我?”
      “听话,以后我会给你解释,我现在送你走。”
      “我不走!”燕然一把抱住夫子,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若此时与夫子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请夫子别送我走。”燕然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与夫子分开。”
      “燕然!”夫子唤道。
      “我不走。”少年将夫子抱得更紧了。
      “好……”夫子长吁一口气,“我现在隐去你身上的灵气,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装聋作哑,权当自己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切莫冲动行事,知道吗?”
      “好,我一定乖乖听夫子的话。”
      “也不准靠近我,”夫子嘱咐道,“从现在起,你是我代为医治的流落在外的上谷国四皇子,切莫逾矩,知道吗?”
      “好。”燕然悻悻地放开了夫子。

      就在此时,一道绿光坠入慕云居。
      夫子将燕然轻轻推到身后。
      那绿光落地,化成了一个曼妙娇俏的绿衣仙子。
      此人一举冲破了天台山重重结界,直达慕云居,修为至少在文鳐之上。

      “别来无恙啊……卿云仙……”绿衣仙子笑盈盈看向云夫子,却在看到他脸上那抹尚未退却的红晕时,错愕不已。

      “小时候的顽笑诨名,仙子何必再提。”云夫子道。
      绿衣仙子缓缓移近几步:“三界之内,被公认在名字后尊加一个‘仙’字的,也只有南境少君卿云了。”
      原来,这世上,本无天台山云夫子,只有南境少君卿云,姓卿,名云,字子虚,因从小生得好看,众人皆都爱唤他一声“卿云仙”,似乎只有这“仙”字,才配得上他。
      云夫子,不过是卿云隐于这人间天台山混淆视听的别名罢了。

      “既是故人来,当然要以小时候的旧名相称了。”绿衣仙子笑道。
      “我竟不识得,仙子是何方故人?”卿云冷声道。
      “卿云仙忘性好大,”绿衣仙子脸上稍有不悦,“当年我与姐姐素月年岁尚小,但为了与卿云仙同届上飞天镜研修,可是费了好大功夫。”

      飞天镜。
      学院课堂里的争锋相对、天灯节的截灯风波、灵水泉边的冰美人……那些陈年往事如光影般晃过卿云的脑海,那些人与事,是卿云最不想提及的。

      绿衣仙子痴痴看了卿云一会,察觉到他身上微弱的灵力,叹道:“当年无人可及的南境少君,何以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卿云仙销声匿迹三百年,众人皆道,你自囚幽篁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谁能想到,你竟藏身在这无名小山里,当了个无名小仙。”

      “天台山乃我的私人禁地,仙子此番不请自来,所谓何事?”卿云冷声道。
      “不急,咱们先叙叙旧。”那仙子悠闲地在慕云居逛了起来。
      “慕云居……”仙子瞧着那三个字,默默念道,又回头看了卿云一眼,“慕云殿?”

      卿云别过身去,并不看她。

      绿衣仙子忽被案上那幅画像吸引,她轻飘飘移步过去,正欲拿起,但觉一道白光闪过,眨眼间,那幅画已经到了卿云手中。

      “这殿内的东西,仙子还是不要碰得好!”卿云冷声道。
      “卿云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呀,”绿衣仙子讪讪地拂了拂衣袖,“画是好画,只是空有其形,神韵不及卿云仙万分之一,看来那作画之人,是个俗人。”
      卿云已没有耐心:“仙子若无他事,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等等!”绿衣仙子挡在他前面,“我听闻,前日卿云仙向南海玉真公主讨要了一对黑灵珠,卿云仙这是要与南海重修旧好了么?”
      卿云眉头微皱,攥紧了手里的画像。

      “当年,卿云仙宁愿放弃君位,也不愿娶那玉真公主与南海结盟,如今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绿衣小仙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转向卿云身后的燕然,“该不会是为了此人吧。”
      其实,甫一进来,绿衣仙子便瞧见了夫子身后那个沉默的少年郎。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少年似在哪里见过,不敢多联想,如今细细看了一回,忽的心中大惊。
      少年虽以白锦覆眼,可那露出的半张脸……分明与三百年前那位欺天诳地的魔头有七分相似。

      绿衣仙子眼皮跳了跳,虽曾同窗,但也不敢冒然揣测,只试探道:“想必这位,便是近日仙界传闻的,卿云仙收养的那个小少年吧?”

      卿云冷声道:“是又如何?”

      “众仙皆道,当年卿云被那魔头坏了灵根,毁了修为,不得已被困慕云殿……可是为何,三百年过去了,你竟躲在这天台山,建了座慕云居,还养了这么一个徒儿……”
      “当年,那魔头曾戏称卿云仙是不苟言笑的老夫子……云夫子……云夫子这个别名,是否就是为他而取?”

      “……”卿云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想当年,三界多少仙子仰慕卿云仙,又有多少人艳羡玉真公主,幻想着若能替代那玉真公主,拿一生修为来换也愿意的……谁曾想,这一切都被那魔头毁了……”

      山中狂风乍起。
      卿云指尖杀气凝聚。
      绿衣仙子心一横,索性道:“九天仙娥,千娇百媚,没有一人入得了卿云仙的眼……原来,卿云仙当真不爱娇娥……爱郎君。”
      “当年的‘闲云野鹤’闹得三界生灵涂炭,如今魔头已死,卿云仙为何不放下过去……”

      “够了!”卿云喝道。
      谁人不知,“闲云野鹤”四字已成禁忌,是绝对不能提的,尤其不能在卿云面前提。这四个字已然是他的逆鳞!
      天台山上空一声炸雷。屋内气流翻涌,杀意四起。
      绿衣仙子被吓得一颤,仍佯装镇定道:“卿云仙何必如此动怒,此番来的可不止我一人,卿云仙竟要大开杀戒不成?”

      “锵”的一声,独幽剑出,悬于空中,寒光凛凛。
      剑光之下,是卿云更冷的眼神。
      “独幽剑!”仙子连连后退,“我可是已投身到了碧海宫,卿……卿云仙……总不会要杀自己人吧。”

      “既是碧海宫的人,就得恭恭敬敬唤我一声少君。”卿云冷眼一瞥,剑指绿衣仙子。
      “想必仙子也听过,本君杀人,素来不问出身,只看心情。”夫子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卿云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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