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33、南木香·缘落（三）

　　人类所能够承受的痛苦极限能到什么程度？
　　和云尘依稀记得，很久以前曾听艾里森讲过一个电影，有人为了弄清楚人类精神与□□所能够承受的痛苦极限而对一名女子实施了从殴打、噪音到拔指甲最后甚至用一根钢针从太阳穴穿过眼球的十大酷刑。
　　在此之前，和云尘从未深想过痛到极致会是什么感受。
　　和云尘被关押在冰牢里已经半月有余，期间慕君修只来过一次，冷言嘲讽了他几句。和云尘身体还没恢复，对抗蚀骨的寒意和痛楚已经很吃力，此时更是无心理会慕君修。
　　被冷落的慕君修怒气更甚，亲手签署了地狱十八刑的令文，由魔宫右护法云景亲自监督行刑。
　　云景将令牌举起，让和云尘看清上面慕君修的署名，而后命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旁边。
　　慕君修是两个月前来到魔宫的，当时老宫主命他们都退下，秘密地与慕君修交谈许久。
　　没有人知道这次谈话的具体内容，只知道第二天慕君修便动身前往死亡之海。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想到二十天后慕君修身负重伤爬了回来，腰间多了把玄色的剑，怀里还揣着一株从未见过的奇特植物。
　　老宫主很是高兴，当场给左右护法下令以后要忠心慕君修，待他如同宫主，不得懈怠。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老宫主要退位让贤的时候，乌颜骨突然下令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乌媚晴许配给慕君修，一个月后完婚。等完婚之后便将魔宫全权交予慕君修打理，自己则云游四海安享晚年。
　　能从死亡之海活着回来，慕君修仅凭这一条就打消了所有人的质疑，魔宫上下无一不对他俯首称臣。
　　云景暗暗心惊，悄悄揣测这位即将登上魔族至高之位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沉寂许久的慕君修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带兵，攻绝仙派，捉和云尘。
　　众人一时摸不到头脑，魔族与人界的微妙平衡已经持续了上百年，此时贸然率兵攻入，势必会再次挑起双方的战斗。
　　云景把这件事汇报给老宫主，却不想乌颜骨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由他去吧，魔族安静了这么久，也该出来磨磨爪子了。”
　　这次行动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和云尘极其配合，甚至都没等他们杀到山上抢人，他就乖乖地跟着回了魔宫。
　　可后面事情的发展依然很迷惑，慕君修把和云尘关押在了冰牢。这地方原是用来关押犯了死罪的魔修，虽然大多数魔修都等不到行死刑的日子便因受不了而自我了断。
　　魔修不比人类，他们生长的环境十分恶劣，因此承受痛苦的能力也比人类高出不少。
　　云景看着眼前身体羸弱的人不禁开始怀疑，他真的能在这里撑下去吗？
　　在遇到和云尘以前，云景以为左护法魑离会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魑离生得妖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美感，像一株剧毒的花，诱人探寻死亡深渊。
　　云景也曾听说过绝仙派有一个玄钰真人，美得不落凡尘，不染一丝烟火。
　　他起初是不信的，身在红尘之中，哪有人能免于落俗？
　　直到今天，他就坐在和云尘的对面，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鲜少有人能有和云尘这般沉静如水的琥珀色眸子，似一汪卧在桃花眼中的幽潭，清澈见底。许是和云尘真的病了很久，本就偏白的皮肤此时已经变成了病态的苍白，身形也瘦削得不像话。透过单薄的衣衫，云景甚至能隐隐看到里面突出的肋骨。
　　冰牢由一处天然的千年寒冰冰窟打造而成，冰窟四不透光，中央有个不大不小的寒潭。寒潭并不深，只能到云景膝盖以上的位置，和云尘跪在寒潭里，冰冷的潭水没过了他的腰际。
　　和云尘纤细的四肢皆被两指粗的铁链捆绑在身后的木桩上，铁链捆绑之处尽是一片骇人的乌青，和长期磨出来的红痕。
　　和云尘白皙的脖颈上还戴着一个铁质项圈，项圈未经过细细打磨，边缘处有不少铁皮翻起。和云尘每转动脖子一下，那些铁皮尖锐的边缘便会在他的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项圈一头系在他脖子上，另一头由铁链锁在了木桩上。
　　这是慕君修特意吩咐要给和云尘带上的东西，他要让和云尘开口求饶，成为一只匍匐在他脚下的狗。
　　云景忽然有些好奇这谪仙般的人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之罪，值得慕君修把他囚禁在这里生不如死得折磨着。
　　他甚至觉得那些束缚住和云尘的铁链都是多余，这人能活下来都不错了，哪里还有力气逃跑。
　　可和云尘就这样跪在这里半个月之久，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
　　直到这天云景蹲在他面前，将慕君修亲手签署的地狱十八刑令文给他看，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却也只是苦笑一声，眼里的光迅速消失了。
　　能让魔修都称之为地狱之刑的刑罚一一落在和云尘身上。让云景出乎意料的是，和云尘很能忍，直到痛昏过去之前也不曾喊过一声疼，甚至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
　　手下提来一桶浓盐水，泼在了和云尘身上。
　　云景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伤没有恢复，为什么？”
　　“……”和云尘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做回答。
　　“是因为没有力气运灵疗伤了么？”
　　“……”
　　见和云尘不答话，云景也不气恼，只自顾自的说着，希望能转移一点和云尘的注意力。
　　那些刑罚，他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和云尘觉得他聒噪得烦人，忍无可忍后暂时封了自己的听觉，云景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五个昼夜不歇，连续换了三波行刑的人，和云尘痛晕过去又被泼醒七次，这场漫长的刑罚才终于宣告结束。
　　云景松了一口气，去慕君修那里复命，和云尘得以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冰牢里不见天日，只头顶有个碗口大的洞，若是个无风无雨的夜晚，清冷的月光便会透过这个洞直直地射进来，每到那时寒潭的温度还会再低上几分，冰得和云尘骨缝里都疼痛难忍。
　　好在这天飘来了几朵云，将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
　　和云尘半昏半睡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去，果然是慕君修。
　　慕君修喝了不少酒，和云尘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云尘记得慕君修的酒量不是很好，猜测他现在应该是醉了。
　　慕君修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他盯着不远处跪在寒潭中的人，明明都快要死了，脸上还是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从慕君修拜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和云尘便一直这么清冷，有时候慕君修甚至怀疑某一天他会就那样拂一拂衣袖毫不留恋得回到天界。
　　一想到这个可能，慕君修就心慌得害怕，和云尘不能走，他要把和云尘拽下来，跟他一起堕入地狱。
　　就像现在跪在寒潭中的和云尘一样，身上布满狰狞的伤口，除了那张脸没有一处完好的。鞭伤刀伤烫伤冻交杂在一起，反倒让慕君修觉得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和云尘现在的样子极大程度地取悦了他，一想到这些伤都是他给予的，甚至于和云尘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慕君修的眸色更深。
　　慕君修往前走了两步，将和云尘从寒潭中提起来，轻到不像话的体重终于让慕君修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都过去两天了，你的伤还没有恢复？”
　　按道理来说，这些不足轻重的小伤很快就能恢复，更何况和云尘是化神期修士。
　　和云尘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痛，“这不是想让你心疼我么？”
　　慕君修的眉头倏地拧到一起，果然没心思继续深究。
　　他扔下和云尘，从腰间取下了一把剑，剑尖径直戳在和云尘的小腹，
　　“听说，修士结的内丹都在这里？”
　　和云尘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这把剑的威力他是曾经见过的，却不想有一天能亲身体验到。
　　不知道是不是在寒潭里跪了太久，和云尘的血都比正常人的温度要低。
　　慕君修舔了舔指尖腥甜的血，猝不及防地开了口，“阿瑶死了。”
　　和云尘痛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也渗出了细汗，“……什么？”
　　慕君修拔出剑，凑到了和云尘的耳边，就像一对亲昵的眷侣在耳语，手却毫不留情得从和云尘腹部的伤口处伸了进去，周围的潭水瞬间漫开血色。
　　“我说，阿瑶死了，魂飞魄散。我千辛万苦从死亡之海带回来九死还魂草，还是晚了一步。”
　　和云尘疼得眼前发黑，被捆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抠着木桩，可手指上的指甲早已经悉数拔尽，木桩又粗糙，指尖很快磨出血来，疼得直钻心尖。
　　慕君修的手从和云尘的腹部抽出，指尖夹着一粒小小的、淡金色的内丹。慕君修有一瞬间的愕然，“和云尘，你的内丹怎么化了？”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讥讽地笑了一声，“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需要消耗不少灵力来恢复吧。”
　　和云尘觉得自己前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会儿这么疼，他还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缓了会儿才小声回答慕君修，“你喝醉了，我没有用内丹修复伤口呀……”
　　慕君修将内丹收好，又看了和云尘一会儿，突然跳进潭中跪到他面前，紧紧抱住和云尘哭起来，“师尊，师尊，不要离开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好吗？”
　　和云尘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能用脸蹭了蹭慕君修的发顶，“好，好，一辈子……”
　　和云尘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都不肯落下的泪，因为慕君修的一句话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和着颈部因为刚才的动作划开伤口渗出来的血，滴进了慕君修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