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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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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仙祭典,都有自己的冕服,身后拖着足有九尺长的下摆,肩头和衣袖两侧,都有细长的缨络,头上冕白冠,亦坠白色长涤。冕服前后,以银丝线绣泽海荒古老图纹,层层圈圈繁杂精致折着光令人炫目。
重重礼制下无人出声,井然有序。
他一点一点走到祭台中央,祭台离地十五尺高,留的是一个背影,大家却开始自觉单膝跪下。
听蕊本是有些不知礼制,她是被烟琴扯着手腕跪下的。
记事至今,她是头一次观看祭庆大典,幼时觉得无趣,生生不来,少时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君仙,厌恶之心使她抗拒过来。
于是,这是她第一次亲见,泽海荒最重要重视之大典。
礼宫还在念着沉长的祭词。
她看着那个很熟悉却又很高远的背影,看他双手缓慢托起,忽然天地之间似缓缓褪色,风诡云涌,好像一切事物都在消亡它的形状。
不,也不是。
听蕊抬头望天,只是天的颜色慢慢变暗了,暗到一切事物开始看不见形状,日光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原本落在她脸上的日光丝丝灭下,脸上肤色随光的消亡渐渐染蓝变暗。
好像天空被慢慢盖上了一道厚实帘子,最后一丝光线也没用了。
听蕊看不见身边任何一个人,好像置身十万丈的深丈,周遭漆黑恐怖,明明你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自己已是眼盲了一般。
她只能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传来耳里,也只有呼吸声。
听蕊以为这黑夜要持续更久时,眼前的天,或许说,是君卿面前的天,开始缓缓染上一层紫红,微微紫红色,像没染均匀的墨画,最后变得越来越浓烈。虽然还是像在夜里。
震惊或许不能形容她的心情,是一种震撼侵袭吧。
她看着那片浓烈的紫红开始有些许明亮,可以慢慢照出君卿一抹剪影。
非要说此时的天空像什么。
一定是像极了,有着满天繁星的夜空,只不过这夜空不是深蓝,而是紫红,紫红暗沉的天空下,有很多闪着荧荧光亮的繁星,好像置身一场星河幻梦里。
怪不得,之前每次祭庆的日子,总会发现天空突然暗下,然后透过房里的窗,会看到很绚烂的天空之景,然后心里突然柔和得,像开了一朵粉色的花一样。
听蕊的眼睛在这景象之下好像有细微的光。
听蕊依旧瞧着天台上那个剪影,那个剪影好像突然变得遥不可及,在美丽的天空下,随时能离她远去,惊鸿掠影。
可听蕊突然又觉得,他确实是遥不可及的,又高高在上的,今日众泽海荒的人,弯膝跪拜的人是君仙。
好一个君仙。
所以身为君妻,要跪自己的夫,似乎没资格跟他站在一起,说什么同进与同退。
所以她像个什么。
她还不是像个器皿,一个孕育下一代君仙的器皿,如果将来生下一个他的孩子,会接受万人朝拜,也要接受万人监管置咄,拿着自己的命,去守护泽海荒的天。
不要。
她不要。
一颗红色的灵珠不知何时缓慢升起,悬浮在君卿前面上空,红光四射,照亮每个人的脸。
来不及细看。
须臾,红光退却,天色大晴,又恢复成了白天,灵珠也不见了。
跟下过一场乌云暴雨一样的,天色亮堂清明的不成样子,好像四周花叶都精神抖擞一些。
祭庆大典,结束了。
祭典一结束,五族长老又聚在一起话桑麻。
君卿不在,听蕊就烟琴沥尘待在在一起。
没一会儿煊亘长老就过来问,“听蕊与君卿成婚两年,怎么都不见有动静?”
听蕊斜眼看了看那人的白胡子,她当然知道那人说的动静是什么,他是问为何她肚子没动静。
听蕊不想做答,奈何那人还要追着问。
他一人问就算了,问了没几句,其他两族长老也被吸引过来了。
五族,除自己一族,就是君卿一族,还有煊亘长老,朔乾长老,穆轩长老三族。
讲来讲去就是在逼问她那几句老话。
什么时候有孩子?
下一任君仙什么时候能出生?
这可是关乎泽海荒的生民大事,你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你知道吗?
知道吗?
孩子呢?
孩子!
什么时候有孩子!
这几句话听得有虫子在她脑里咬似的难受。
她已经极度不悦,把眉毛皱的老高,可惜不能开口骂脏话,否则她有一肚子脏话要还回去。
烟琴和沥尘连忙打圆场,露着笑说,“不急,才两年,他们还年轻,有机会……”
“有机会是多大机会?”
烟琴又尬笑了两声,“总会怀上的,这事不容易,总得等等……”
煊亘长老接连发难,“历来历代,早的只需一年半载,最迟的也就三年,等一等又是等多久?他们等得起,泽海荒也等得起?”
这种事情摆在明面上,听蕊只觉得恶心。
已经迫不及待,要拿她来养孩子了?
既然如此着急这等事,怎么不把自己孙女送过去给君卿?
这样不就想要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
岂不美哉?岂不乐哉?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口就来不费力!
听蕊着实是没想到,这一群老家伙们能固执无耻到这里等地步。
祭典结束就应该各回各家,他们居然能恬着脸跟来韶华浮雾。
黛浓和崇川知道这事不好对付,听蕊那脾气他们还能不清楚?朔乾和穆轩加之煊亘三个长老有多会为难人他们还不清楚?
总归,先跟过去才能有机会帮他们化险为夷。
烟琴和沥尘也跟过去了,亲家公亲家母都去了,他们焉有不去的道理?
再说……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好的……小孙儿还是要抱的……
他们一直以为,听蕊和君卿有过夫妻事的。
不是以前君卿自己说的么,他和听蕊相处甚好。
回韶华浮雾的一路上,听蕊也看出君卿脸色不好,而且一路的脸色不好。
要是问为什么一路能看出他脸色不好,因为他一路都跟她同乘一马车。
本来去的时候,他们是各乘一车,回来了,结果身后跟了那么多双眼睛,故而装装样子总是要的。
就是听蕊不清楚,君卿这一脸不高兴,是因为跟她同乘一马车呢,还是因为跟了那么多双眼睛回来呢。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鸡飞又狗跳。
一下马车进了韶华浮雾,各长老就开始指指点点,跟参观自家的后花园一样,随意到毫不客气。
“大是挺大,多种些树就好了,我喜欢树。”
“那个门栏的花纹不够精细啊,木匠不行。”
“这园子里怎么不养些猫啊狗啊的,死气沉沉。”
“这个屋顶……”
“这个桌子……”
“这个石头缝……”
事儿精,石头缝你也去管?听蕊在心里嘀嘀咕咕。她悄悄抬眼去看君卿,君卿跟在他们身后,好像也一脸厌色。
是那种很隐忍的,不想让人发现的厌色。
怎么说也跟他相处一年了,他讨厌嫌弃会是个什么样子,听蕊还不知道?
祭典是个仙,回来,像个逢节过节被长辈催命的后生,好不容易打拼二十多年三环以内买亩地,还要被你们挑三拣四?
三个长老走到哪儿,君卿就跟在后面不动声色皱眉头。
想来他也还是跟个孩子一样,不喜欢被人说教。
晚膳。
众人一起坐着大圆桌。
他们可真是难伺候,吃个饭还要挑胃口,一会儿这个汤不够鲜,一会儿那个菜不够咸。
听蕊,那是第一次在韶华浮雾跟君卿同桌吃饭。
她看见他就喝着自己面前一碗汤,别的菜不下筷子,他也不管旁人怎么讲,他没什么话要说,充耳不闻。
黛浓和烟琴二人坐在一块,那是真心实意的互吹。
“你家君卿好啊……”
“你们家听蕊也不错啊……”
崇川和沥尘坐在一块,也是互吹。
“我看你最近年轻不少……”
“哪里哪里,你不也越发显年轻嘛……”
桌上一桌人吵吵嚷嚷,宛如市场。
韶华浮雾,呵,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光从他们头顶落下,围坐在一桌子的人好像很欢快,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
最像两个不相干的人,应该是君卿和听蕊,从头至尾,不言一句,安静如鸡。
就是,安静的跟只断了气儿的鸡一样。
终于。
终于终于!
吃了半个多时辰这顿饭终于给吃完了。
听蕊内心呼口气,这下终于可以躲在夕茵殿,不用看见他们了。
她躺在夕茵殿的床上翻了好几个身,翻来翻去睡不着,一边想一边骂,“这群老家伙!是要把我逼疯?到底住上多久才走?”
君卿还没睡,一路走到了烟琴和沥尘那里,太久没见过君父君母,总有些话想跟他们说。
一到门边还未敲门,就听见里面的淡话。
“咱们君卿和听蕊,今日看他们状态,我总有些不放心。”
既然谈到他,那他就站在门外偷听一会儿吧……
“我也觉着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去看看?”
“看看是?”
“自然是……”烟琴在浮尘身边一阵耳语。
门外君卿皱了皱眉,然后转身就走,白衣在夜里划出风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
听蕊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房门外十尺距离有个穿白衣的人走过来,走到房门边,没有推门进去,直接化成了一阵雾气。
门边的雾气还末消散,听蕊房里就有一团雾气出现,慢慢像个人形。
最后一个穿白衣的人,走出那雾气走向她床边。
听蕊看了一眼动静,大叫出声,“君卿?”
“跟我走。”他就这么几个字,握住她手腕,直接把她从床上扯起。
“去哪里?”听蕊先问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又大叫,“放开!你给我放开!”
君卿没管她叫唤,直接把她从床上拉到地上。
她鞋都没来得及穿。
被迫跟着走了几步,还是拼命要挣脱手腕,听蕊周遭又是一片白雾。
白雾散去,听蕊缓过神来,居然已经到了君卿的灵源殿!
不,准确的说。
是在他的卧房!
“你干什么!大晚上发疯呢!”听蕊一阵愤怒,又是嗷嗷大叫。
但她发现这个人全当听不见!依旧风行雷厉把她手腕扯得生疼往前走!最后还一把将她推到床上去!
听蕊大慌,“你做什么!”
她刚从床上爬起,就看见君卿欺身过来,用手捂着她的嘴将她压下去。
“别出声!”
他有些急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