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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范妹妹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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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虽然范闲和李承泽多番解释,海棠朵朵只是来给他送了个药,毕竟上回她给自己下了毒,心有歉疚。而至于她为何心有歉疚,这得问那海棠朵朵去。
李承泽只是听着嗯着,一反常态地不骂他也不吵,这反而令范闲浑身难受,总觉着李承泽正在酝酿些什么,甚至还有把这件事弄得没完没了的打算。既然李承泽软硬不吃,对自己态度不冷不热,范闲也找不到机会打破僵局。
这几日范跟斗也一直在发热生病,好容易退了烧,又开始咳嗽流鼻涕。而李承泽自觉对他亏欠甚多,故而前几夜都是他抱着范跟斗哄他入睡。他抱着范跟斗这么来回走了一阵,反而自己打起喷嚏来,于是只得坐到床上,将范跟斗和他的肚子用被褥紧紧裹住,让范跟斗躺在他就快足月的肚子上。只要李承泽不犯恶心,就能和范跟斗躺上好一阵。
范跟斗在他爹面前很是老实,总是闭着眼睛缩在李承泽心口睡觉,乖得不像话,但到了侍女嬷嬷手里,立刻成了混世魔王。他在他爹面前确实不怎么爱哭,但哭起来却要人命,还一定要人抱着才肯入睡,一旦放下就开始大哭。
他不仅要人抱,还不知用什么法子辨别抱他的对象。李承泽抱他的时候是最为安静的,范闲抱的时候会哭闹几声,若是其他人抱,就要抱着他来回不停地走动,不等到他睡着就不能停下。至于抱着他躺下,和他一起睡个觉觉,那是李承泽才有的优厚待遇。
范迷糊的咳嗽总也不见好,这几日也在喝药,故而范闲要先盯着范迷糊喝完药,把他哄睡着了,才能去见李承泽。而他来见李承泽时,总能看见他抱着躺在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有一天范闲进来,李承泽正是困到进入了梦中,猛然一低头,顿时清醒过来,整副身子软得沉得似从泥潭里拔出来一般。他心下怦怦直跳,反复担心若是刚刚自己松了手,把范跟斗滑下榻去该如何是好。而他垂下眼睛,范跟斗正在襁褓之中睁着眼睛盯着他,还吸着手指,眼看着鼻涕都要吸到小嘴里了。
这时范闲来了,递了帕子上去,李承泽低头给范跟斗擦着,心里越擦越气,越气心口越闷。照顾范跟斗的失败感和无力感,让他充满了挫败和悔恨。他抬头看着范闲,而范闲就是那点油花,腾地点燃了李承泽心中的火星。
“你怎么这时才来?你去了何处?又去见了谁?”
李承泽逼问三连,问得范闲步步后仰,问得他是心惊肉跳,都让范闲怀疑起自己刚刚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可他就是去见了他的儿子李明哲呀?
范闲咽了咽口水,觉着在这寂静的殿里,口水声都有些过分地响亮。
“我、我去给明哲喂药了……”
李承泽却皱着眉头道:“他已经三岁了,再过些日子就要请太傅入书房。连药都不能自己喝,怎配做朕的皇子!”
范闲惊呆了,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就要伸手去碰李承泽的额头。
李承泽厌恶地“啧”了一声,避过脸去,冷声问道:“你做什么!你以为朕糊涂了,范闲?”
范闲无奈地笑道:“你是糊涂了啊承泽。他是你最爱的儿子,他才三岁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李承泽满脸不快道:“是我平日太宠他了,才把他宠成这副样子!他是皇子,明腾也是皇子,朕腹中还有皇子。他并不是朕专宠的皇子。你要早日告诉他,别让他失了分寸!”
范闲这才意识到,李承泽似乎是认真,并非气话。他越听眉心越是攒紧,听到李承泽让李明哲别失了分寸时,范闲的手心也握紧了。可他还是压着火气,只是笑意尽数收敛,低低地叫了声:“李承泽,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李承泽仰起头来,蓦然冷笑了一声,将范跟斗往怀中托了托:“你不是不顾你的儿子吗?朕要如何管教是朕的事情。你若有异议,大可说出来。朕权且听了,就当阵风吹过罢了。不是吗范闲?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时时刻刻都在等你‘临幸’,你想要多少儿子就有多少儿子。你便把朕和朕的儿子当阵风,吹过罢了!”
李承泽眸间闪过的是细碎冷笑,如湖面浮起的碎冰,看似无害却能冻掉五指。而范闲眼中的腾腾的烈火,虽然烧得凶猛炽热,可始终不会主动烧身。
范闲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李承泽,回想着那夜李承泽和自己说过的情话。范闲的嘴角微微扬了扬,他看向李承泽,向他伸出双手,语气温和地说:“承泽,你只是累了。把孩子给我吧。”
李承泽却抱住范跟斗,紧紧搂在心口,望着范闲目露嘲讽和可怜:“范闲,你随时可以离开。朕已经给了你自由。你想要的,朕给不了你。而朕想要的,你却做不到。你何苦留在这儿,自取其辱?朕并不是非你不可,范闲。”
范闲忽然侧过脸去,抿着唇苦笑了一声,回过头勉强地苦笑着:“承泽,你又说这样的话……”他低下头去,眨了眨眼睛,紧紧地抿着唇,低着头低声下气地和李承泽说,“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你不能离开我、你需要我这件事?这没什么丢脸的。我也离不开你,我也很需要你啊承泽……”
“不,范闲,”李承泽微笑着摇着头,说,“你并不需要我。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没有你,对朕来说……”
他低下头,看见了怀中的范跟斗,他又想起范跟斗那张烧得红扑扑昏呼呼的小脸蛋,还有海棠朵朵那凑在范闲面前的笑脸。
李承泽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哑声说道:“朕会照顾我们的儿子。范闲,你可以离开了。”
范闲并没有离开,他又去了范迷糊的寝殿,陪着范迷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牵着范迷糊去看李承泽,希望就像无事发生一般将昨晚的争吵抹去。可李承泽此时正在书房接见几位大臣。范迷糊在外面跑来跑去,又要谢必安把他抱起来。
谢必安自然顺从地将他抱起,还让他坐在自己肩上。范迷糊开心地笑了起来,在谢必安肩上激动地挥舞着小手,叫着“高高、高高”。
李承泽听到范迷糊的声音,立即转头过来,顺着那镂空窗格就看见范迷糊坐在一个身穿铠甲之人的肩上。
“谢必安!你当的什么差!”
李承泽满是怒气的声音当即穿堂而过,刺得谢必安和范迷糊同时背后一冷。谢必安急忙将范迷糊放下,进到书房跪在地上,谢罪道:“陛下!属下失职!”
范迷糊也不顾范闲的阻拦晃晃悠悠跑进去,看见谢必安跪在地上,他的小眉头皱了皱,然后他走到谢必安面前,往前一看,正看见他的父皇。范迷糊顿时小嘴一咧,软糯糯地叫着:“爹!”
却不料李承泽并不似往日般温柔回应、向他伸出双手,反而一脸怒色,厉声呵斥:“胡闹!平日朕是如何教你!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侯公公,把大皇子带下去!”
范迷糊吓得往后直退,看到侯公公朝着自己跑来,而他身后的李承泽怒目而视。他从未见过李承泽这般发怒,比起上回更加可怕,而那侯公公跑来的模样,似乎要来捉他。
范迷糊边退边倒,大眼瞪圆,小嘴急促地倒吸着冷气。眼看侯公公跑到面前,他不停叫着:“不要捉我、不要捉我……”这时他也转头要跑,却忽然小身子一扑,往地上倒去。幸是被谢必安接在怀里。
李承泽被侯公公挡住了视线,不知发生了什么。而范闲刚刚走进来,就看见李明哲双眼紧闭地倒在谢必安胳膊里,范闲顿时扑上前去,跪在了地上。
而李承泽看到范闲的动作,心中忽然一惊,慌慌张张地从榻上起身,手脚冰凉地被人扶过来。他每走一步,便听侯公公低低地喊一声“大皇子”,而李承泽的心就下沉一分。待走到侯公公面前时,他看到范闲正在按压着何物。
李承泽手心冰冷地站着,呼吸颤颤地发冷。侯公公回过头来,哀声叫了声陛下。
李承泽满额冷汗,沉声道:“让开……”
侯公公低下头去,让了开来。
李承泽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一动不动的小人,李承泽的心口忽然撕裂般地一阵疼痛,他顿时捂住心口,颤颤地吐着热气,还半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李明哲。而范闲正满头大汗地给范迷糊心肺复苏,甚至没有工夫去看李承泽。
谢必安急忙起身扶住了李承泽,为他输入真气舒缓心肺。李承泽面色铁青,双唇只有微弱的颤抖而没有呼吸的波动,可他双眼还落在范迷糊的身上。谢必安温暖的真气进入心肺之后,他猛然倒吸一口冷气,稍稍缓和过来,吃力地起伏着高挺的肚子。
这时范迷糊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咳,小肚子也慢慢有了波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李承泽立即扑上前去,不顾自己高隆的肚子跪倒在地,双手发颤地将李明哲紧紧捧在怀中,低声唤着:“小迷糊、小迷糊……”
范迷糊却在他怀中挣扎着哭着:“不要捉我、不要捉我……”
之后范迷糊一直在大哭大闹着不要捉他,不论谁哄也不肯安静,很快还发起高热,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被沿,浑身不停打颤,还在迷迷糊糊地叫着:“不要捉我……”
太医看过后说是过度惊吓导致惊厥,之前大皇子的病本就刚刚痊愈,身子骨不够强健。这次看过之后,太医还说李明哲的心肺似乎有些小毛病,大概是胎里有些损伤,故而咳嗽一直难以痊愈。但只要安心静养,待长大一些,或许可不药而愈。
范闲只知李承泽怀胎之时心口受过剑伤,但太医说这并未损伤到胎儿,应当不是起因。范闲带着满腹疑惑与复杂的哀愁恼怒之情来到了李承泽的寝殿。而李承泽刚刚呕过,心口、胃中也都阵阵在发紧,他躺在榻上,身前身后都垫着软枕,但李承泽发着虚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
范闲接过帕子为他擦拭,李承泽立即睁开眼睛,问他:“小迷糊怎么样了?”
范闲道:“有些吓着。太医说休息几日就好了。”他并不敢将实情轻易说给李承泽听。
李承泽这才安心闭上眼睛,可又忽然睁开眼睛,冷声道:“你为何要把他带来?如果你不把他带来,又怎会发生这种事情!”
范闲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沉沉地落了下去,范闲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承泽,他说他想你了,要来看你。他说他的病不好,你就不去看他,他说今天已经好了,他一定要来看看他爹。承泽,他多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狠心把他推开呢?他只是一个孩子……”
范闲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将眼中的泪咽入喉中,他轻轻抚摸着李承泽的脸颊,低声说着:“你小时候,一定也很喜欢你的父皇吧……”
李承泽闭上眼睛,避开了他的手。
“他并不喜欢你。承泽,可你想过吗?这并不是你的错。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你只准自己恨他,正是心中还对他有所期盼。如果你全然不在意,他便是可有可无的。”
范闲又慢慢将手托在李承泽的脸颊旁,感受到李承泽脸上的那阵轻颤,他看着李承泽紧紧闭上的眼睛,轻轻抚摸着李承泽的脸颊。
“承泽,明哲和明腾都很喜欢你,大家都爱着你,你得相信你是值得被爱的。你和庆帝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不会去真心去伤害你爱的人。承泽,你就是你自己而已。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李承泽的泪水倏然自眼中滑落,他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朦胧之中还能看见范闲对自己露出的笑容。他轻轻握住范闲的手,又闭上了眼睛,微微低下头去,浑身轻颤地无声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范闲坐在床边,而李承泽双眼通红地趴在他的肩上,抱着范闲的脖子,他既不说话,也不躺下,就这么抱着范闲,更像宣布一种占有权。
刚刚李承泽在痛哭之中责骂了他对范跟斗疏忽照顾,让他好好的小宝贝着了凉。范闲想起范跟斗打的喷嚏,顿时也认了栽,立马认错。之后李承泽又痛骂他和海棠朵朵拉拉扯扯,被他看着眼里,把他气得肚子疼。范闲承诺以后他不管见谁都要先和李承泽汇报,李承泽虽然嘴上说着没必要,但心里想着还是有点必要的。
最后范闲稍微严肃地批评了他要把自己送往北齐、赶出皇宫,以及对范迷糊态度恶劣的行为,警告他以后绝对不能再犯这三种错误。李承泽听着听着,就把被子拉到脸上盖着,可又被范闲扯了下来。
范闲说:“我知道错了。盖章为证。”说完在李承泽脸上亲了一口。又说:“你知道错了吗?”
李承泽乖乖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通红的鼻子。
范闲戳了戳自己的脸颊,说:“盖章为证。”
李承泽招了招小手,说:“你靠近些。”
范闲把脸送到他嘴边上,李承泽才贴了一嘴,又捏住范闲耳朵,用着气音在范闲耳边幽幽地命令着:“日后你和海棠见面,要保持两尺距离。记着了吗?”
范闲差点没软到地上去,忙点着头拍着头说记得了。
待李承泽的情绪缓和了些,范闲又笑着望着他,眨巴着不大的眼睛,冲李承泽发送着微弱的电量。李承泽虚弱地笑了笑,道:“怎么了?去看看孩子?”
范闲连忙把他按住,“你休息休息再去看。”他顿了顿,又道:“承泽啊,那年我出使北齐的时候,你在家里怀范迷糊,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李承泽道:“不曾。”
范闲忙道:“好几年的事情了,你再想一想?”
李承泽道:“我记得很是清楚。我在王府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起身走路都有谢必安搀扶。当时那可是你唯一的血脉,我怎能不好生护着?你说这做什么?难不成小迷糊……”
“没有没有。太医说孩子的身体有点虚,我想是不是在胎里有些虚弱,所以……”
范闲连哄带骗,可算把李承泽稳住,若是让李承泽知道此事,恐怕第一个倒下的是李承泽,第二个受害的就是他腹中未满九月的孩子。李明哲已在胎里受了损伤,他切切不可再让这个孩子与李明哲一般。
待李承泽睡着后,范闲退出寝殿,而侯公公正忧心忡忡地守在门口,看到范闲出来,便叫着皇后。
范闲看见他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了笑,说:“大皇子没事儿。”
侯公公叹了口气,轻声道:“大皇子福大命大,是上天护佑之人。虽然受了这些磨难,但日后定能成为人上之人。”
范闲听到这话,看了侯公公一眼,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他是吃了不少苦啊。还未出生就要被他爷爷打掉,还好,现在也这么大了。”
侯公公看了范闲一眼,又低下头去,说了句是。范闲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侯公公,你说这孩子在承泽腹中一直好好的,怎会这般体弱多病?”
侯公公深深弯下腰去:“老奴不知。”
范闲又道:“您老可是前朝的旧人,是先帝身旁的大红人,又怎会不知?”
侯公公却道:“老奴不敢妄谈先帝的旧事。”
范闲心中一紧,心道果然与庆帝有关,他便拍了拍侯公公的肩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只是,侯公公,你说,一个孩子好好地在夫人腹中,怎会一出生便有心肺上的问题?”
侯公公道:“这、也许是夫人摔了一跤也不一定。”
“摔了一跤?”范闲的声音顿时急促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会摔了一跤?”
侯公公道:“夫人做错了事情,受了一巴掌,跌在地上摔了一跤。又在地上跪了许久,约摸半个时辰吧,出门时体虚腿麻,便在书房门口,又摔了。”
范闲顿时心跳如鼓,看向外殿,仿佛看见当年李承泽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被庆帝扇了一耳光,踉跄倒在地上。而他嘴角的鲜血红得耀眼。李承泽又在这空荡阴冷的书房里跪着,额前的发丝如此时的他一般狼狈凌乱。
跪了不知多久,他腹中渐渐发疼,吃力扑在地上,发冷的手心轻揉着疼痛的肚腹,但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来向内殿中的人求饶。
后来,那人结束了对他惩罚,派人过来将他扶起。他双腿打颤地站起身来,双腿因为麻木而无法迈出,他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沉重的肚腹,任由旁人将他拖出殿去。
然后,就在那大殿门口,李承泽发颤地迈出脚去,搀扶着的人也随即放开。可这时双膝一阵发软,他顿时失去平衡,抱着他的肚腹、那装着范闲唯一血脉的肚腹,重重摔在了殿前那冰冷粗糙的青砖地上。
李承泽在睡梦之中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他慢慢睁开眼睛,听到那抽泣声清晰了很多。他看见范闲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此刻似乎正在低声哭泣。
李承泽忽然想到了他的小迷糊,他顿时爬起身来,哑声大叫着:“范闲!我的小迷糊!我要见他!”
范闲吓得跳了起来,转过头来满是眼泪地看着李承泽。李承泽满脸灰暗,眼中闪动着泪光,微微张了张唇,似乎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范闲上前一把将李承泽抱在怀里,才能听他自喉咙深处发出的微弱声音:“我的小迷糊怎么了……”
范闲在他耳边低声说:“没事、他没事……我不会再让他出事了……你也一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