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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范妹妹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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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慢慢熬过了一个月,李承泽的身孕终于养到了九个月多。这一回依旧腰酸腿疼外,他的肚子还格外地大,从前怀范跟斗的时候,李承泽已无法想象为何他的肚子能长到如此巨大,只能坐着让范闲给自己穿鞋。而这一回,他光是坐着还不行,还需要往后仰着,不然便会被这圆滚得不像话的肚子憋得喘不过气来。
而他第一回生范迷糊的时候,离九个月还差几天就生了,于是第二胎的范跟斗硬生生被呵护到足足十个月才生产,那段日子是李承泽多走了几步都要被范闲按在椅子上休息。
而这一回,李承泽自己除了每日的定额走路外,还趁范闲不在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地在书房、寝殿到处走来走去、转来转去。孩子一天不生,他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天天挺着那过分巨大的肚子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为了多走几步路,李承泽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平日里他在书房坐着等大臣进殿。而这段日子去过他书房的大臣都是受宠若惊,还没走到书房就能看见他们家陛下挺着个摇摇欲坠的大肚子,面带微笑地冲他摇着小手,然后小手往袖里一揣,抚着他那快生了的肚子,笑着说“走到这儿花了多久”或者“今儿天气不错”。
完事走人,这陛下还特别客气,一定要扶着肚子艰难地下榻来,趿拉着鞋子,有时候鞋子一会儿套不上,他还叫大臣别着急、等一等他。
谁敢不等?
大臣们一个个低着头垂着眼,也不敢看这位平日微微带笑、实则心机深沉的陛下在自己面前露出笨拙狼狈的待产妇人之姿。
但李承泽这回真没其他意思,他就是想借着接大臣、送大臣,在他的书房里多走上两步路。要不是担心范闲说他,他大概乐意每天叫大起,因为叫大起打个来回的路程可比他这蚂蚁搬家似的挪动远多了。
而最近李承泽也特别喜欢叫陈萍萍过来,不是为了和他说话,而是陈萍萍的轮椅可以自由行动!平日他和大臣谈些事情,他走得慢,总不能让人家也走得慢,故而只能坐着聊。而陈萍萍来了,他可以让人慢慢推着陈萍萍的轮椅,然后自己在一旁走一阵、歇一阵,陈萍萍也随时可以歇着,让范闲挑不出刺来。
故而今天是这个月第八回陈萍萍被叫到宫里去,而这个月刚刚过去了十五日。
影子推着陈萍萍一路送到书房门口,路上说着:“大人,最近陛下对您的很是关心?”
陈萍萍笑了笑,说:“陛下那是心里着急。”
影子奇道:“陛下着急什么?现在有什么需要他着急的事情?”
陈萍萍道:“事关皇子。陛下正着急找我散步,估摸着这小皇子他是怀不住了。”
影子:“怀不住?”
陈萍萍笑而不语,只道:“这几日叫院里上下加强京中戒备,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汇报。小事及时处理,大事暂时压制。这个月,京中不可生事。”
李承泽总是喜欢去湖边逛逛,给鱼儿投投食,看着它们为了吃食可以游到任何一处位置。无论那一处多远、多狭窄,总有鱼儿张开嘴冲着那些碎屑奔命而去。这就是生命最简单的意义。没有复杂的情绪,不用犹豫、谦让,只有不断变化的食物位置和从未停止的拥挤斗争。
谁游得快、谁的嘴张得快,就能吃到食物,为此,甚至可以误吞下小鱼。
只是为了生存。
纯粹而又轻松,让他一眼就能望到底。同时还能让他享受绝对控制带来的喜悦与骄傲。那种控制欲的满足,比为人至尊带来的更快、也更及时。
李承泽把最后的一把鱼食尽数抛入池中,拍了拍手,回头甩了甩刘海,对陈萍萍一笑,说:“爱卿,今日又有什么新鲜事儿来和朕分享?”
陈萍萍自然知道他怀着孩子烦闷无趣,前几回便给他说了些民间的趣事。李承泽甚至还有些上瘾。
既然陈萍萍来了,李承泽也立即开始他的遛弯之旅,珍惜每一秒钟走路的机会,托着他脆弱的后腰,由侯公公搀扶着在长廊里慢慢踱着步子。
陈萍萍看着他的肚子,似乎比前几日又膨胀了不少。李承泽打起哈欠来时,那肚子顶起衣物、将尚且宽松的衣裳涨得满满时,陈萍萍还能看到那圆润的弧度下传来几下清晰的顶动。
陈萍萍推着轮椅跟着李承泽身旁,和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承泽走了一阵,就在廊中停下,揣着手看了看远处的风景,回过头来若有深意地看了陈萍萍一眼,又回过头去抚着他的肚子,整理着腹前所剩不多的褶皱,嘴里随意地说着:“爱卿是不是以为朕的肚子大了,脑子便不好使唤?今天日头好,朕得空出来走走。拣些重要的说。”
既然李承泽发话,陈萍萍也不好再敷衍,于是道:“太平别院又出了事情。”
“又?”李承泽忽然回过头来,顿时皱着眉头面色不善,沉着嗓子说,“上回朕不是吩咐过了?把一切用具都换成木制的,他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陈萍萍道:“陛下卓见非凡,那阵之后确无事再发生。只是前几日那位偶感了风寒,太医看过,但这几日病得愈发重了。用了几张方子,都无效用。”
李承泽扶着阑干,由侯公公托着腰,吃力地在阑干旁坐下。这几个月来,他已顾不了姿态,大咧咧地敞开腿挺肚坐下,只是这几日这肚子愈发凸出,坠得腰愈发难以忍受。
李承泽还喘了几口气,骨节分明的手顺着肚腹的弧度上下来回地抚了许久,待腹中的动静平缓,他已是隐隐出了阵热汗。
李承泽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望向远处的湖面,轻轻缓缓地说:“再换个太医。夜里派人时刻守着,不得让他一人独处。得让他好好活着啊……”
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句好话,可偏偏让人听出一股冷意来。
“是,臣马上去办。”
李承泽抿着唇,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如从前一般纯粹无辜,微微笑着说:“你办事,朕放心。”
陈萍萍忙道:“多谢陛下信赖。臣有句多嘴的话,想问皇后的伤……”
“范闲的伤……”李承泽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也蓦然拔高了不少,却戛然而止。
陈萍萍抬起头来,见李承泽正把一手紧紧按在腹侧,低着头似乎在隐隐憋气。
“陛下?”陈萍萍轻轻地叫了声。
李承泽顿时往一旁倒去,紧紧地皱着眉按着他的肚腹,口中不住大口呼气,而他的肚腹这般快速起伏之下,更显得巨大可怖。
李承泽一手撑在柱上,一手捂住肚腹,额上的冷汗不知从何处来。他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哑声叫着:“范闲、范闲他、呃——”
竟是当着陈萍萍的面低声呻吟起来。
陈萍萍对小太监道:“快去把皇后找来!”他又大叫着来人,这时侍卫冲上前来,与侯公公一起将腹痛不止的李承泽扶回了寝殿。
范闲从范迷糊和范跟斗的寝殿匆匆赶来时,李承泽已躺在榻上呼吸平缓,而王启年和一位太医正在为他查看胎位。待两人查看完毕,又到一旁商量了半天,范闲贴在李承泽身旁说了会儿话,又伸手去揉他的肚子。
这时太医过来,却说:“皇后娘娘,陛下产期将近,肚腹还是少触摸为好。频繁触摸,容易引发胎腹收缩,导致生产。虽然陛下的胎儿已有九月,但还是自然出生最佳。”
这句话忽然深深地刻在了李承泽的心底。哦不,是关于触摸那一句。
王启年又看了太医一眼,太医却给了他一个眼色,王启年便喜气洋洋地笑着,说道:“陛下、娘娘,陛下肚腹甚大,一有可能是胎儿甚是强健,二则是,陛下大概怀有双胎。不过这都是臣下的猜测,还要等皇子出生才能确定。”
范闲大喜,立即道:“王启年,若是双胎,我便给你两个红包。”
李承泽却白眼一翻,心中苦闷:那我岂不是要生两回……怀孩子果真无趣!
王启年还没来得及乐呢,范闲又道:“那陛下刚刚是怎么了?”
太医忙道:“陛下近日走动频繁,并且产期将近,引发胎腹短暂收缩,故而肚腹剧痛。陛下还是多多卧床休息,以防此等短暂收缩演变为持续收缩,使产期提前。”
范闲慢慢地转头看向李承泽,李承泽则低下头去,强作无事发生地扯着他毛毯上的无辜毛毛。
等众人退下之后,李承泽还被迫喝了碗安胎药,喝得他愁眉苦脸,又揉了好几下肚子。范闲连忙按住他的手,说:“太医不是说了,不能再摸了吗?”
李承泽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范闲,无助而又绝望地说:“太医也说孩子足月了,可以生了,范闲。”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硕大的肚子,拉着范闲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脸认真地说:“再养下去,我的肚子会不会……”
范闲一把捂住了李承泽的嘴,小声说着:“瞎说!孩子在你肚子里,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你催它出来,岂不是害了它?”
李承泽绝望地闭上眼睛,干脆就闭着眼睛生无可恋地说:“我这几日,心里很慌,总是预感有大事要发生。若是发生大事,我叫大起,总不能把孩子生在满朝文武面前?范闲,今日我被陈萍萍看了笑话,朕已经不能面对鉴查院了!”
范闲心道:你生范迷糊的时候就不能面对鉴查院了。
李承泽眯开一只眼睛,见范闲不为所动,就皱着一张小脸,垂头丧气地道:“我怀着这孩子,每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的腰又疼了,动不动还要犯恶心。皇后,你母仪天下,都不知道心疼你的陛下。早知当初,我就不应该把小元送出宫去……”
“李承泽……”范闲低沉着嗓子叫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李承泽一手捂住脸,露出一张红艳的小嘴,无力地张动了几下,说:“我想生孩子……”
范闲故意逗他:“你这不是怀着呢吗?”
李承泽依旧拿手遮脸,试图往里面翻去,他翻不过去,还使劲拍开范闲的手。忽然他手上一空,范闲的手消失了。李承泽立即慌张地回过头来,就见范闲笑吟吟地坐着看他。
李承泽歪了歪脑袋,歪歪地看着视线里歪歪角度的范闲,抓着范闲的手心百无聊赖地划拉着。他似是想到什么,眨巴了一下眼睛,盯着范闲道:“范闲,你明日陪我去个地方。”
范闲急道:“你又要走来走去?”
李承泽道:“我会坐着马车去。那地方,我逛不住。去见个人就回来。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这句话,直接让范闲无话可说。这时侯公公说将大皇子二皇子带来了。
李承泽又要范闲把他扶起来,范闲只能无奈地说:“你真是闲不住。”
李承泽最近一直忙着和范迷糊修复感情,之前他把范迷糊骂病了后,范迷糊看见他一直不肯说话,就是连爹也不肯叫。他对范迷糊宠了好一阵,又陪他睡了好几天,范迷糊才肯叫一声爹,但还不是向从前热情主动那种。都是李承泽叫他一声,他才回一句话。有一回李承泽发现范迷糊想要叫他,但忽然一阵犹豫,直到李承泽温柔地问他话,他才叫了一声。
这回他把范迷糊叫来,依旧没有听到从前那阵回荡在大殿里、颤得他心尖尖儿都发痒的“爹”。范迷糊被一个侍女抱着,他还不停地要求侍女离侯公公远一些,甚至连进来的时候,李承泽都听到范迷糊在说:“他要捉我。”
李承泽顿时问道:“谁要捉我的小迷糊?”于是他又看到范迷糊想要叫他却犹豫停止的神情。
范闲对他伸出双手,叫道:“李明哲,谁要捉你啊?”
范迷糊立刻叫着:“爹!公公要捉我!”他说“公公”的时候,还用的全是第一声,可把大家伙儿萌坏了。
侯公公忙笑着说:“老奴委屈,老奴没有捉大皇子。”
范迷糊跑到范闲身边抱着他的腿,仗着范闲的威势,对着侯公公用力地“哼!”了一声,又对范闲娇滴滴地说:“爹爹我怕,要抱抱。”
范闲将他抱在怀中,范迷糊看到旁边坐着的李承泽,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惧怕地往范闲怀里缩了缩。李承泽心中一酸,伸出手去摸了摸范迷糊的小脑袋,范迷糊虽然给他摸着,但又把头埋进了范闲的臂弯里,闷头说了声:“爹爹你把他赶走,我怕。”
此言一出,李承泽抚摸范迷糊的手顿时僵住,他颤颤地把手缩了回去,垂下头也不言语。
范闲对着范迷糊有些大声地呵斥道:“怎么能这么说话?他是照顾你的公公,你还没出生他就摸过你了。李明哲,爹很生气,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范迷糊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蓄着眼泪,缩在他爹臂弯里一抽一抽地,小声地叫着:“爹你别生气,我好害怕……呜——”说着他又躲在范闲怀里哭了起来,哭得连带一旁的范跟斗也跟着哭了起来。
范闲叹了口气,对侯公公道:“你带着二皇子先下去。”
李承泽却要把范跟斗留下,又抱在怀里。范跟斗一被李承泽抱着,似乎感觉没什么好哭的了,于是他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就要缩在李承泽的心口睡觉。
范闲只得起身抱着范迷糊绕圈,等范迷糊哭停了,他趴在范闲肩上,哭得红红的眼睛一直盯着抱着范跟斗的李承泽。而这时李承泽低下头去亲了范跟斗一口,范跟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李承泽拿起他的小手放在嘴边亲着,范跟斗就踢踹着小脚丫子,“嗯那嗯那”地笑着。
一旁的范迷糊看了,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顿时滚出了好大一颗眼泪珠子,他咬着自己的小手,看着他最爱的爹爹此刻正在亲弟弟却不亲他。范迷糊越想越委屈,趴在范闲肩头低低地抽泣着,也不大哭,就是伤心地低声抽泣。
范闲不知道自己怀里的小宝贝又移情别恋了,依旧耐心地哄着他,被李明哲哭湿了半个胸膛。这时李承泽对范跟斗说:“还要爹亲亲吗?小手都是汗。”
范迷糊忽然耐不住伤心,对李承泽伸出小手,大叫着:“我也要我也要!”
李承泽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范迷糊却立刻往范闲怀里一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瞧着李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