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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魔女她师姐罪孽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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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释在庭院里练了一夜的剑,清晨下起了雨,这才进了屋。夜里守夜的侍女换了三次班,现在守在外室的这个叫巧月,也是个会做事的,白灵释一进来,热茶已经斟好了。
一盏茶还未尽,便听哒哒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徐岁平来了,她将撑着的伞放在檐下,进屋便问:“娘娘醒了吗?”
“还没,你还能偷会懒。”巧月道。
徐岁平是来换巧月的班的,她另外带了两把伞,一把给巧月,一把给白灵释,巧月打着呵欠出门去,徐岁平道:“大人守了一夜,回去睡吧。”
她来时为防雨水溅湿将裙摆打了结,现在正蹲下身子去解,小小地缩成一团,很是可爱。等她站起身,白灵释才拿起伞走了出去,却没往殿后走,而是凭着记忆沿昨天的来路朝正门去。
正门口的禁军还在,都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站得笔直,白灵释看见了赵卫,喊了一声,赵卫一愣,向她走来。
“昨夜无异,赵统领辛苦了。”
赵卫看着她,挑了挑眉。
白灵释道:“我守了夜,上午要休息,我睡觉死,怕有人钻空子,还望赵统领多留神着宫里动静。”
赵卫也不知听没听懂,低头看她腰间配着的剑,笑道:“这剑配白姑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空切磋。”白灵释抚了抚剑柄,撑着伞走了。
她又一次穿过灵犀宫,路过寝殿时见下人们端着碗碟进出,知道是宁灵犀醒了。
除了回来补觉的昨夜当值侍女,后院下人们的屋里都没了人,白灵释进了屋,桌上放着早饭。清粥小菜,鸡蛋馒头,没什么可让人联想以至吃不下的东西,再加上今天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所以吃了个饱。
白灵释坐在窗边,待雨停了,闩了门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午时有人来敲门,是晴云和其他几位女侍,来给她送宁灵犀让人连夜赶出来的衣服,既有闺秀女裙,也有武者劲装,各有搭配,一共十套,看的白灵释直皱眉。
晴云叫人把东西放下,道:“我等先回避,大人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有不如意的地方再叫人去改。午膳已经好了,娘娘在等您。”
她退出去,白灵释嫌麻烦,随便挑了件素色的女裙穿了,走出门去,与晴云说衣服都很合适。
宁灵犀今天精神不大好,用膳时心不在焉,白灵释看在眼里,饭后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宁灵犀看着她,有些犹豫。
白灵释敲了敲腰间佩剑:“哪儿都可以,只要你想去。”
宁灵犀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拉着她下了一下午的棋,白灵释在这方面完全没继承到自家师父的聪慧,盘盘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偏偏宁灵犀还要嘲笑她学艺不精,白灵释恼羞成怒:“不下了!我们比剑!”
这倒提醒了宁灵犀:“你在我这儿待着是不是无聊?把门口的禁军叫进来几个给你喂喂招?”
白灵释耿直道:“禁军功夫太差了,就赵卫功夫还行,但他打不过我,打着也没意思,还不如我自己练呢。”
宁灵犀道:“倒是把你师父的傲气学了个十足。”
“我师父那不叫傲气,”白灵释谈到白释便神色认真,像与人争论父辈优点的小孩儿,“七国中谁敢说能胜过我师父?我师父看不上他们那是实话实说。”
白释未从世人眼前消失时一直是个传奇。她在人才辈出的白家也是最出众的一个,文武皆是上乘,那时候宁国小公主宁灵犀不安分,总偷偷跑出宫去玩,宁王便遣白释随行。
宁灵犀天人之姿,走江湖难免遇到麻烦,白释和人动武的机会不少,名声逐渐传开。她那时扮男装,无数姑娘倾慕,直到有位女侠追了她八座城示爱,她这才道出自己是女子。
这下换了少侠们拜倒在剑锋之下,白释不堪其扰,于东白城摆下擂台,胜她者方可娶之。宁国江湖一时间轰动,其他六国也有不少江湖客慕名而来,白释一人一剑打服了七国江湖,也被人认出了身份,白家女一战成名。
宁王大喜,待二人回宫之时设宴嘉奖,当众夸耀白释“此女有浩然之气”,并赐着工匠打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浩然剑,白浩然一名就此传开。
白释二十六岁那年,宁王力排众议封她做将军,去征屡犯边境的魏国,大胜,带回魏王降书,宁王率百官出城相迎,叹道:“卿乃奇才,不输男儿。”
那些男儿们追逐一生的东西,女子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似乎轻轻一伸手,就都抓在了手里,她还很年轻,就已经站得很高很高了,世人皆仰望着她,等着看她这一生能成就什么样的传奇。
谁也没能等到那一天,二十八岁那年,白释失踪了,与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公主宁灵犀,她们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并肩走出皇宫,游历江湖,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姜、宁两国刚刚定下了和亲之事,举两国之力未能寻到二人半点踪迹。
八年后,失踪多年的宁灵犀再次现身,嫁与姜王,白释没有出现。她们当初为何消失,这些年去了哪里,宁灵犀为何孤身回来,白释是否还活着……许多事只有宁灵犀知道,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民间有许多的疑惑和猜测,终究也只成为了话本上的故事。
宁灵犀再没搭话,她低下头去,一枚一枚地去收那些黑白棋子,白释冷笑着看她的逃避姿态,心中那股怨气又疯涨了起来,摁住了宁灵犀挑拣棋子的手,凑上前去,几乎贴上她的面,叫了一声师娘:“师娘,你说我师父是不是天下第一。”
宁灵犀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麻木的茫然,白灵释抑制住自己拔剑的念头,道了句:“抱歉。”
她松开了手,退了出去。
白灵释觉得自己有病,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两个人都不舒服,却偏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了又十分后悔,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来了姜国以后说话都刻薄起来。
太阳还没落山,白灵释和宁灵犀下棋时被屏退的侍女们与几个小太监在踢毽子,翠翎眼尖,看见她动作立即停了下来,众人皆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徐岁平背对着殿门,转过身来看见是她,松了一口气,招呼道:“大人一起吗?”
白灵释走过去:“我好多年没玩了,不知道还会不会。”
从前在山上时,宁灵犀很喜欢踢毽子,三个人就可以玩得很热闹,自宁灵犀走后她和白释谁也没这个心思,后来倒是陪徐熹玩过几次,白释不参与,却总要在一旁看着。
徐岁平道:“大人会武,肯定行。”
白灵释点点头,正要加入,又想起宁灵犀来,对徐岁平道:“岁平,你去问问娘娘来玩吗?”
徐岁平跑走,好一会儿,与换了身便利衣裳的宁灵犀一同出来,宁灵犀挨着白灵释站,两个人都神色如常,好像刚才没闹过不愉快。
一直玩到太阳落山,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宁灵犀要去沐浴,徐岁平跟着伺候,其他人也都散了当值去,唯有白灵释空下来,独自坐在院里发呆,等到了终于有空进后宫的姜怀。
姜怀身边只跟了个脚步轻盈的老太监,白灵释敷衍地行了个武夫礼。
姜怀倒不是很在乎,笑眯眯道:“娘娘呢?”
“沐浴去了。”
姜怀一撩衣摆,在她身边坐下来:“宫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白灵释目光落在跟着姜怀的老太监身上,“老前辈,过招么?”
老太监去看姜怀脸色,姜怀摇摇头,对白灵释道:“这么无聊?要不给你找点杀人放火的差事?”
白灵释瞧他的样子竟有几分认真,便道:“说说。”
“行刺一事的幕后之人找着了,我不太方便下手,”姜怀看着她,无奈的摊手,“毕竟也是国之重臣呢。”
他说这话时笑的有些无赖,温润的皮囊下藏着的疯子灵魂暴露出来了,白灵释这才把他与传闻中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既然是国之重臣,杀了岂不可惜?”
姜怀笑:“不与君王站在一起的重臣,没什么可惜的。”
白灵释十分不解为什么按姜怀这个任性法子,姜国还能安稳这么多年,与此同时她还有种不好的预感,宁姜二国此番开战,姜国危矣。但这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她随时可以带着宁灵犀离开。
姜怀要她去杀的是左相,白灵释潜进宅邸时他正伏案写奏折,血溅在竹简上,污了了未写完的一片丹心。
快人快剑并未惊动府里守卫,夜很静,白灵释把灯熄了,在尚且温热的尸体对面坐下,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同时也按耐着自己那颗嗅到血腥味开始躁动的心。
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条人命,来的时候姜怀说做到什么程度都行,白灵释被这样的许可诱惑着。梦里的血海沉沦敌不过夺去他人性命那一刻的快感,欲望是一旦开始就在不可能停下的东西,白灵释提了剑出门去。
城卫被惊动,白灵释在官府来人之前逃了,翻窗回她在客栈开好的房间,被酒浸泡着的袍子已经晾干了,白灵释将满是血的夜行衣换下来,镇定自若的往宫里走。
回宫时已是丑时,姜怀给他留了门,门口侯着的是白日里跟着他的老太监,尖着嗓子贺她此行顺利,白灵释这时候格外的不想说话,老太监显然也瞧出来了,给她指了条回灵犀宫的路,也没跟着。
赵卫今夜未当值,但几个守门的禁军也认得她,闻见她满身酒气还约着有机会一起喝酒,白灵释敷衍着应了,回了房间。
徐岁平不在,应是今夜当值。白灵释闩好门,脱下了被酒浸泡过的外袍,发现里衣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她想了想,在明早洗干净和现在就处理掉之间纠结,最后还是决定去洗个澡然后脱下来烧掉。
身上也有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很疼,但这种疼痛也不是不能接受,白灵释重新披了外袍出门,往主殿去洗澡。
徐岁平果然值夜,见白灵释来了,小声道:“大人轻声些,今夜陛下在呢。”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酒味和血腥味一起涌上头,白灵释有些恶心,于是对着徐岁平也爱搭不理的,只淡淡道:“我去沐浴。”
走了几步,听见背后脚步声,白灵释侧过头,睨着跟过来的徐岁平:“还有事吗?”
徐岁平被那一眼瞧得不敢再上前来,摇了摇头,小声道:“大人喝酒了,不宜洗太久,我给大人备着醒酒茶,有事喊我一声。”
白灵释心情无端好了些,道:“大人没醉,好好当你的值,不用管我。”
白灵释在偏室脱衣入浴,血色当即漫开,伤口被水泡的有些疼,温水煮着疲惫的身躯,也煮着一颗凶戾的心,她举起手,呆呆看着,回忆着这一晚上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那双手被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在灯光下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柔和,看不出刚刚杀过了多少人,可就这么看着,都觉得上面刻着字,刻的是罪不可赦。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凡所见之人……
白灵释不敢再想,闭上了眼,水暖洋洋的,哄的人发晕,她在这样的温暖里睡着了,室外突然大乱,惊走了睡意。
白灵释以为是刺客,匆忙出浴,身上还湿着就套了袍子,提了剑走到门口才隐约听见姜怀在和人说话,而后又安静了下来。
白灵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时候应是有人入宫来,报左相被害之事。
罪魁祸首松了口气,将衣服脱了,慢慢擦拭身上和头发上的水,而后干干净净的出门。
当值的已经换成了翠翎,徐岁平留了醒酒茶,白灵释喝了些,回了房。
门开着,白灵释走进去,徐岁平还没睡,在给冰鉴放水添冰,白灵释就坐在桌前瞧她,那颈子雪白,如玉似的,完美无瑕,一点污也不沾。
徐岁平弄完,转过身来,吓了一跳:“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也没有?”
“刚回来,我练过轻功,走路轻一些。”白灵释走过去,倚着冰鉴坐下。
徐岁平道:“当心感冒。”
白灵释便起身,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
徐岁平把水倒在屋外,回来看她头发还没干透,便拿了帕子过来,白灵释半点不想动,也不和她客气,直接道:“谢谢。”
徐岁平噗嗤笑了,一缕一缕仔细擦拭她的发,半晌道:“大人心情好点了?”
白灵释躺着,视线里徐岁平的脸是倒过来的,但觉得她这样看也很好看:“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一身酒气,还不爱理人,我以为大人去借酒浇愁了。”
白灵释看着她:“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徐岁平点点头。
“我从不喝酒。”
“那今天怎么喝了?”
“没喝,大人掉酒缸里了。”
徐岁平笑,白灵释也笑起来,这一夜她睡得很好,那些负罪感没在梦里淹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