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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染鹛(三) ...

  •   来人正是孟度,几日不见,他的面色更差了,被我这一吓,面上不住的淌冷汗,若不是我扶着他,早站不住瘫倒在地。他摇了摇头,又立即点了点头,我又道:“你们把朱小姐绑来做什么,难道不知宁拆庙十座,不毁婚一桩吗,和你一起那个少年人又是谁?”
      我将簪子往前送了送,察觉到异物的深陷,孟度浑身僵的动也不动,只呜呜呜的叫着。
      “我将手松开,你若是将他们招来,就等着他们来为你收尸吧。”我故意这般吓他,虽然他“奴役”我许多天,却也算我名义上的师父,且勉强救过我一回,那不尊师重道,恩将仇报之事我谢梨因还是做不出的。但若是他喊人,我保不齐会让他受点皮外伤,长长教训。
      孟度并未听出我话里的底气不足,我手一松开,他便长喘了几口气,低声道:“这位美人儿,侠女,纵然我曾经负过你,你也别要我的命吧。”
      我白了他一眼,都快没命了,还想着三两风流事。我低喝道:“说正事。”
      躺在石床上的朱小姐轻咳了声,嘴里传出细微的呻吟。孟度猛咽了一回唾液,这才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要绑朱小姐来,我是受人之托,拿钱做事,只去林府请他们的表少爷来。侠女,大侠,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分毫不知啊。”
      话到最后,已尽祈求,我听出他在唬我,也不恼怒,道:“孟度,你答应了我三件事,第一件,说实话。”
      孟度哎哟一声,道:“我的姑奶奶诶,你也知道我的品性,向来是个不诚实不端正的,只晓得说,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再说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噢,”我打断他:“那我就去告诉月娘,我的师父,每日只知饮酒作乐,有难时丢下我独自一人跑了。”
      “女侠啊,我真的不知道……”他话音一顿,忽然听明白我的话来,也不接着装作害怕抖手了。他愣了片刻,这才道:“谢扶?”
      我将簪子收了起来,道:“是我。”
      孟度转过身,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见他要伸手过来,我刚要去挡,他却只是扯了扯我的头发,又要来捏我的脸,我别过头去,不去看他:“我是女的。”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却一把将我拽住,小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趁他们没发现你,你快出去,在上回那个地方等我,我过去找你。”
      我冲他摇了摇头,道:“不把朱小姐好好带出去,我是不会走的。倒是你,不回山上去,倒将这大婚之日的佳人带到这等地方,可知是要遭天谴的。”
      孟度又打量了我许久,叹道:“但凡我有一点法子,也不会同林盼盼来,他与那林府的表少爷,也就是胡公子,不知多少恩怨。也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得胡公子好,生生搅乱了他许多事。”他又直直的盯着我:“我说徒儿,你这易容的手法如此巧妙,都把我糊弄了过去,声音竟也不同,现在的你,不会也是易容的吧。”
      我懒得理他,道:“我易容也好,没易容也罢,我谢扶,依然是谢扶。倒是你,是怎么从水妖手里逃出来的。”
      孟度道:“此事一言难尽,回去以后再说,你放心吧,朱小姐定然不会有事的,林盼盼虽然顽劣了些,却也是有度的,不敢视人命为儿戏。你且先走,若不放心,我在这里,也会保着她无恙的。”
      我端端望着他,心中忽的升腾起一股不可言说的愤怒,这样只顾自己喜好思虑的公子哥,或是个人恩恩怨怨,或是家中新仇旧恨,便在大婚之日带走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使其名声尽毁,日后若想再嫁,又如何能寻到诚心如意的。孟度见我望着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轻声提醒了我一句:“喂,你快些走吧,他们一会儿就进来了,到时候我也护不了你。”
      孟度这个德性,我在见到他第一面便知晓了,也不指望他会替一个初次谋面的生人着想。我道:“我们带她一起走。”
      孟度听罢,忙摆了摆手,道:“不可,林盼盼带来那个护卫武功很高,我们只怕没走出三步,便被他发现了。我虽结识林盼盼,可他此人,最受不得人欺瞒他。若是被他发现了,我们只怕想走,都走不掉了。”
      我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的,伸手去扯,他一个没守住,那腰里的荷包便顺着穗子到了我手中。那荷包沉甸甸的,里边少说也有十多两银子。他还没来得及夺回去,荷包便被我放到了身后。他瞪着眼看我,我却低声笑道:“你照我说的做,出去以后我就给你。”
      孟度还要瞪我,我又道:“这是第二个要求。”
      他拿我无法,终妥协下来:“你先说,你要我做什么。先说好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去和那护卫动手。”
      我点了点头:“放心,绝对不会伤着你的。”
      外面的争吵一声大过一声,断断续续的,我并未听出什么话来。胡公子似乎察觉到了朱小姐在木屋中,故意要往这边闯。林盼盼也不让那护卫拦着,只一直呵斥着胡公子让他不要往这边来。胡公子终是不敢违抗他,也真的不往这边来了。我将木门微微敞开一条缝,对孟度使了个眼色,他万分不情愿的走出门,又故作潇洒的往河边溜达。终于再不知回了多少次头之后,孟度在河边“一不小心”踩滑了脚,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啊……救命啊……我……我不会水……”
      我轻叹一声,孟度有这般作戏的天赋,待在翊极山整日的饮酒犯愁,真真是屈才了。果不其然,林盼盼要拦着胡公子,便让一直跟着的护卫去救孟度。那护卫显然不太情愿,却碍于命令,只得跳进了河中,想将孟度拉上来。
      见计策初成,我立马回过头来,扶起石床上的朱小姐,便是趁这些人不备,将她完好的带出去。此法太险,若要双全,我定不会行此下策。那头朱小姐软软的倒在我的肩上,她身形消瘦,轻巧的很,让我托着却也极其费力。我刚要走,身后忽的响起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她轻声道:“谢姑娘,你这样,是带不走她的。”
      我本就十分警惕,浑身绷成了一根拉紧的弦,她忽然出声,好似在我脑海中响了一声天雷。还未等我手脚发冷,别过头去看她。她便夹携着一阵醉人的桃花香气涌到我的身侧。我看到她的面容,青丝不挽,长眉似柳,那幅眼瞳星辰漫溢,却又亮如明珠。只消一眼,我便知晓,这是个善媚人心,道行极深的妖精。
      “我叫上菱,”她看着我,赤色的眸子微微含笑:“是主上让我来保护你的,你手里的簪子,是我的其身之所。”
      她话音刚落,门外吵嚷声渐近,看来那护卫已经救起了孟度,正往木屋里来。我盯着那扇木门,心中焦急,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上菱扬唇一笑,十分美艳动人,倒将我看的痴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道:“不怪邀月公子对我千叮呤万嘱咐的,定要把你照顾好。你难道不知,妖精最是知悉人心的么,若一个人心中无恨无爱,无欲无求,妖精也是奈何他们不了的。可巧这世间,此般凡人万中无一。谢姑娘,你且自管出门去,我不会伤他们性命的。”
      我仍旧不信,看着她,不知该走该留:“那护卫武功高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上菱从朱小姐头上取下一片树叶来,放在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那树叶便如同活了一般,变作一团氤氲的红雾,从木门的缝隙扬了出去。不消片刻,外边的吵嚷声忽的停了,不闻喧闹,却听欢笑声阵阵。孟度推门进来,一身浸的湿透,对我喊道:“阿扶快走,他们好像都发了疯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好了。”
      我看周围,上菱不知何时走了。
      回朱府途中,朱小姐缓缓醒来,我也没讲事情瞒着,对她说了林盼盼绑她一事。她只问了一句:“他……来了吗?”
      我回问道:“胡公子么?”
      朱小姐点了点头,我与孟度对视了一眼,道:“来了。”
      她再没言语,我们绕到朱府后边的小门回了房,朱小姐命人去对朱老爷说,只是跑了个窃小姐衣冠的丫头,朱老爷会意,召回侍卫,宴会照常行进。
      趁着朱小姐在屋中与朱母交谈,我和孟度寻了个清凉些的地方坐着。他见着往来的婢女有姿色上好的,不免作一副翩翩公子态,对着那些垂头走路的女子眼眸含笑,道不尽的媚俗之态。我翻了个白眼,拧了他胳膊一下,孟度吃痛转过头来,低声道:“干嘛?”
      方才在路上朱小姐尚在,我不便多问,如今坐定,我对那林公子与胡公子之事愈发生疑,不免又问道:“那林盼盼带走朱小姐,莫不是同那胡公子一般,对同一个人心生爱慕?见心爱之人嫁作人妻,不免恼羞成怒,出此下策。”
      孟度懒懒趴在桌上,用破碎的瓦片在石桌上画着圈:“你猜对了。”
      依我对孟度的了解,他这样回答,定然是敷衍我。我对他比了个三:“第三个要求,你如实回答我。”
      孟度抬眼望了我一回:“也行,五个要求都应了你了,咱们就一笔勾销。”
      我忙凑上去,孟度不料我会忽然如此,吓得将头往后一躲,失声道:“你做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以防隔墙有耳。”
      孟度复又趴在了桌上,摆了摆手道:“不必,这事寻阳城中人大多都知晓的,只是碍于林府势大,不敢多说。再者你以为今日那些宾客信了婢女出逃之言么,各个心里与明镜似的。”
      说到此处,他还是小声了些:“只是可怜胡公子,本是金贵之身,若家中尚好,封侯拜相,未尝不可。只是被那林盼盼缠了半生,好不容易有个女子愿意冒这风险,替他洗去断袖之癖的名声,却又被林盼盼搅了。你说,这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孽缘,再怎么逃,也是改变不了的。”
      听罢我忽然便明白了胡公子在河边的无奈,林家是他的恩人,林盼盼再怎么胡闹,他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外来之人,又有何法子能躲开这一切。“话虽如此,可我看那胡公子,对林盼盼,未必无情。且遭此一事,这段婚事算是结不成了,哎……可怜世间众生,千般难,万般苦,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孟度翻了个身,将手枕在后脑,靠在了石桌上。日光将杏树的叶子变作深浅不一的光斑,稀稀落落打在他脸上:“小小年纪,懂个什么。”
      屋内忽然传来瓷器落地与女子哭嚎的声音,片刻过后朱母便沉着脸出来了。我看了看孟度,他似是早料到一般,对着我点了点头。不久朱小姐便命婢女出来唤我,孟度不知为何,也不多问,依旧悠哉悠哉躺着。
      进屋之后,没有我脑海中的满地碎瓷,一团凌乱。方收整好的屋内,盘旋着丝缕暴怒后的平静气息。朱小姐对着我福了福身,道:“多谢姑娘,保全我的名声。”
      我忙扶她:“你身子尚有不适,还请勿要如此客气。况且我此来,本就有求于你。”
      她点了点头,也不似初见那般抵触了,让小丫头将自己扶到床榻上复卧着。我坐到床边,她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又对小丫头苦笑颔首,等众人都出去之后,朱小姐这才长叹一声,缓缓道:“那一日,舒羽确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着:许郎不与我,应同崔郎官,七月十九日,会于巫山殿。”
      我并不明白信中何意,却是知晓这信中的许郎,便是许归镜了。听到“许郎不与我”,想来我竟误会了他,许归镜并未与王小姐有过多牵扯。再有七月十九日,正是我初来寻阳城那日的七天之前。
      思及此处,我心底便生出了一抹难以名状的欣喜,原来我和他,隔着七日的时光,在同一个地方共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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