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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染鹛(二) ...

  •   我听罢却皱了皱眉,未及思索许多,便道:“你怎么知晓胡公子愿意不愿意。”
      小舟白了我一眼,道:“在如今这个时候,不愁吃穿,妻儿平安,便是一个普通男子最大的奢求了。什么上战杀敌,封侯拜相,不过是那些有钱人人的消遣。前些时候我还迫着握了几天的刀,哪里敢杀人,看到有人死腿脚就吓软了,早早趁着慌乱逃了,算得运气好,留了一条命下来。我若是有胡公子半分的机遇,管叫人见了我恭恭敬敬的。”
      他正说着,朱府的大门近了,这个时候新郎官还未来接,新娘子正在屋中候着。我将伞收拢,对小舟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且去吧。”说着,我取了四两银子给他,他却并未立马伸手来取,只用一双纯净而漆黑的眼瞳望着我,说道:“你怎么进去?”
      我笑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小舟点了点头,句话不语,取了钱就走,一会儿便跑远了。
      想要进去朱府并不多难,一时半刻我也寻不好些的贺礼,便在邀月给的乾坤袋里取了一个孩童手掌大小的玉兽,其中成色不算极佳,送礼倒还使得。待客的妇人见着我过来,因并无随从,笑着道:“这位姑娘看着十分面生,不知是哪位老爷的千金。”
      我将装着玉兽的盒子放到妇人手上,同她道:“小女谢扶,乃闲散修行之士,偶经此地,见贵府喜气冲天,看着便有天大的造化。因我手中恰有一天山暖玉,其中麒麟甚有灵气,携此前来祝贺,还望贵府收下薄礼,容小女讨一口酒。”
      家中有喜之人,最是听的好话,她见着玉兽,也不多疑,笑道:“姑娘好生客气,敝府招待不周,姑娘莫要嫌弃才是。”说罢,她反使了一个家丁领我进去。入这朱府,并不觉着许多商贾豪阔之气,装饰陈设只比一般人家好些。如此倒方便了我了,别了那家丁,我在前院中转了一转,趁人未多加注意,转身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比起前院冷清了许多,我这一路过来,来者多,去者少,照着古时习俗,新娘此时正在东屋等候。我若要与她单独会面,只有一个方法,便是她来找我。
      待我取出轻纱遮面时,已经见到了朱小姐屋门口悬挂着的两行红绫,那里立着三两个消瘦的小丫鬟,西边的穿堂风过来,红绫舞动,离得近些的那个姑娘别过头来,伸手去扯。轻风未歇,她却已抬眼看到了我,待我走近时,风已然停了。许是面生,她有些怯怯的,说道:“这位姑娘,可是找不到回前院的路了。”
      我摇了摇头,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她:“我是你们小姐的故友,你替我将这个给她。”
      其余两个丫鬟闻声看了过来,并不说话,将我打量了一番,半晌,屋中的朱小姐忽的开口道:“流珠,发生什么事了。”
      名唤流珠的丫鬟将荷包拿到自己手中,对着我福了福身,道:“不知姑娘姓名为何,待我说与小姐。”
      我深怕此刻有人进入院中,手心反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不敢多耽误,我看着她,轻声道:“我叫谢扶,山有扶苏的扶。”
      流珠拿了荷包进去,不出片刻,里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流珠出来时,身后跟了两个梳妆的妇人。我心中一喜,流珠垂着头道:“小姐请您进去。”
      红云涌动,书香满室,并不见珍稀器玩,名贵金玉,只是西墙上挂了三幅画,俱已有了许多年头,使得纸张稍微有些泛黄。朱家的小姐坐在铜镜面前,娴静温和,更兼嫁衣绝美,珠钗精巧,相衬如同花中落蝶。我从鸾镜中看到她的模样,面如皎月,眼似流波,额上一点朱红,更显那眉眼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待此时,她忽的将放在右边脸颊下方的手移开,那镜中的女子面上便忽然多了一块赤色的印记。她直直的盯着我,笑道:“我方才细细想了一番,以往游玩时,的确识得一位姓谢的女子,如今想来已是为人妻母了。看姑娘年龄,倒并非我的故友,不知来此寻染鹛有何事。”
      我也看着她,尽力使自己平和些,道:“荷包里的东西,想来朱小姐还记得吧。”
      她的手放在身前紧紧握着,那被握着的物件露出一截来,掐金绣荷,水蓝镀边,内为月白,不失为一副上好的衣带。朱小姐沉默良久,这才道:“谢小姐在说些什么,我并不认得此物。”
      我早知她会这样,也不得失望,缓缓道:“此乃摘星楼的庐剧小生花唯惜之物,你与王小姐交好,听了花唯惜的戏几十回,怎的连他每日束的衣带都不认得了。”
      朱小姐不语,我不愿与她客套许多,又道:“王小姐最后一回在摘星楼听花唯惜唱戏,你不曾去,王小姐却惦记着你,为你送了一个东西过来,朱小姐可还记得。”
      她猛的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盛满了恐惧与不悦:“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你到底是何人。若来我朱府贺喜,请前院上座,若别有他意,恕我不能奉陪……”
      她话音未落,好似突然吃痛般,尖叫了一声,我与她立马看向屋顶,那里一道墨色的身影一闪即逝。我心中不详之感陡然升起,再看朱小姐时,她却已脸色苍白,眼瞳迷蒙,呢喃着半句话也说不出,缓缓地倒在了铜镜面前。我立马去探她鼻息,气息尚存,应当是中了涂了迷药的银针暗器。未等我多加思索,只觉身后有微弱凉风,仿佛天地失色,万物归元,我被禁锢了全身,不能思索,不能挪动,仅能依靠本能微微转头,想要躲过那暗处的人发的毒针。
      银针擦着脖颈而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我只道倒霉,还是没能躲过。不过我所中之毒尚浅,并不能马上发作,趁着那人没跑远,我跳出窗户就要去追。烈烈日头下,那人一袭黑衣,周身裹的严严实实,如同一只轻快的飞燕般,跳下房顶便没了踪影。只听这时,屋中忽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透过窗户的缝隙,我仅见着那道身影跃入屋中,与另一个人汇合,架起晕倒的朱小姐,从另一扇窗户飞跑了出去。
      我之所见,皆如同日光变换之余的幻影,脑中来不及思索,我已经随着那二人的身影追出去了。门外的几个婢女听着响动,立马就发觉朱小姐消失,尖声惊叫起来。我也顾不得她们,只跟着两个小贼跑。不觉一路追着,竟快出了寻阳城。朱府并未将事情闹大,派着前来追的人并不多,也都牢牢跟在我的身后。以往我胡乱捉摸的几招三脚功夫,此时也失了用处,只能紧跟着那两个人,看他们要在这众目睽睽的大喜之日,把朱小姐带往何处。
      等他们一出城,我再去看时,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除却几点稀薄的光斑,这浓荫如盖的密林中,仅余受惊的众兽,呼啦啦的躲进了树林深处。
      跟丢了。
      朱家的人很快跟了上来,各个跑的面色发白,他们看着我,满脸不可置信道:“他们人呢?”
      我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尽不见有何异样,那个会使针的男子不仅是个用毒高手,轻功却也了得,想来一出城便背着朱小姐不知去往何处了。可那另外一个陪同他的,不仅不会功夫,几次三番都落他之后,此次行动,那人的身份若不是幕后指使之人,便是雇来顶替骂名的。四处树叶窸窣声不断,少却人来之地,忽被惊扰,再静下来还需时候。我长呼一口气,道:“分头找,他们带着人跑不远,各位还请小心。”
      众人分散开,而我也着实不知被漏下来的那个人去了何处,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到此又算是断了。我是个脾性急躁之人,在路上便积了一腔的怒气,只等找到了那两个小贼,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从我这里往前看去,是一条荒废多年的石砌小道,再往后就愈加密了。此地湿润多雨,又兼久不见天日,石道上爬满了黄绿相间的青苔。浓密青苔下方掩盖的,便是石坑中积蓄的雨水,若是人踩在上面,不需用力,便会溅的一脚的水。我顾不得许多,照着平些的地方踩,不料还是踩空了,一脚踏进了水里。恰在此时,一道暗影忽的从水纹上划过,我抬起脚,恰山风奔涌而来,树叶飘摇了一地。
      我猛地转过身,朝来的路上跑去,他们或许没料到会有人再往回来,也不似方才小心翼翼。背着朱小姐的黑衣男子左绕右绕,到了一处河边的木屋。我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去的地方,待他进了屋,我才过去。木屋背靠青山,又紧临长河,却不是个绝佳的逃脱之地。
      事已至此,朱小姐是我能抓到的最后一个线索,一旦天都的人来此,情景于我更会不利。若是能在他们之前找到许归镜,真真是最好不过了。眼下朱小姐被绑走,却不知是不是和王舒羽有牵扯,不及思量许多,我已经摸到了木屋的后边。因木屋是依山而建,两者之间只余出一条水沟的间隙。我站在水沟下方,此地便狭窄的再难容人,便是如此,我也只能侧身站着,将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来了吗?”是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子声音,细而低微,带着沮丧与懊恼。
      我屏息凝神,片刻又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回少爷,表少爷还没来,应当是快到了。”
      少年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什么名利不要,钱财不取,尽数是骗人的。你要成亲,我偏不让。”
      过后,屋中二人便再未说过话,朱小姐还未醒来,那两人就在屋中坐着,并未做出失礼的行为。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他们绑走朱小姐的理由,还有那个表少爷,难道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吗。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候,来此的路上传来了焦急的马蹄声,我站在屋后方,并看不到是何人到来,听着却是两个人。我将太螧给我的簪子拿在了手中,此乃我的保命底牌,若是无此物,我也万不敢单枪匹马来此。似是为了得到回应,我将那簪子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念道:太螧作为灵丘之主,定不会欺我,若我死了,谁还来帮他找许归镜。
      来人一下马,似是见着了屋中出去的人,厉声喝道:“她在哪?”
      少年也不甘示弱,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屋中无人,我这才悄悄的从屋后出来,这时先前质问的男子发出一道怒吼,十分压抑且无奈。我忙躲到了屋旁一块大石后方,这才看清了不远处河边一行人。
      而孟度,此刻正牵着两匹马,站在争吵的两人的后方,百无聊赖的侧着头。他并未受伤,反是换了一身墨青流云纹纱袍,束发之玉更是精致透亮。几人中,最使人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一脸怒容,着新郎礼服的陌生男子。见此状我愈发不解了,大婚之日,新郎为何使人偷走自己的妻子,不说朱家一旦知晓,这桩婚事便再无回旋之地。便是朱小姐历经此次剧变,日后的嫁娶当何去何从。
      新郎满面怒容,却又无可奈何,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方才还飞扬跋扈的小小少年再不似方才,他将头垂下,远远的,我听不出他恍若呓语的呢喃。远处林中飞鸟频惊,看来此事定然掩不住了,不出多久,朱家的人便会找到这里。我也懒得去理他们的爱恨情仇,便趁着几人不加注意,顺着墙角,摸入屋中。那躺在屋中石床上的女子衣衫整齐,头上的珠钗却尽数失了。我探了她的脉象,虽有弱脉之态,却也算的平稳。我轻唤了几声,见她依旧昏迷着,恐几人怒极会对她不利,便想着趁他们还在争吵,先将她带走。不料我刚起这番心思,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我倒是听出了几分熟悉。
      我躲在门后,手中握着那支发簪,等那人一进屋,我便如同那等候猎物已久的狐狸一般,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里的簪子刺在了他的脖子上。感受到危机,那人浑身一滞,险些站不住。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孟度,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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