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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中情 ...

  •   什么样的人,可以是你的夫君,你却不可以爱慕他、仰慕他、依靠他?

      探青整理账本时望着笼笼燃起的香烟,又出神了。

      她忽地想起圣旨上的不对来,关上房门,紧闭窗户,将其缓缓展开。

      这上面的年号是不对的。

      孟元……这是先帝的年号。

      那么这旨意根本不是今上下的么?可是来传旨的人,是那天和怀溯一起的人,那他一定是今上的心腹,传的旨意便一定是今上的旨意才对。

      那么,可能是一时疏忽将年月弄错了吗?

      寻常人家要做什么尚且细心校对,更何况掌管天下的帝王之家?

      “三姑娘,乌三爷来了。”

      乌探青将账本搁置一边,道:“快请进来。”

      乌君燃是乌家极远偏支的儿子,兄弟姊妹五个,数他最通泰机敏。因此家中无人可用之时,探青想到了这个穷亲戚,好歹来人也姓乌,不至于说将家业交到外人手里。

      乌君燃进来先恭敬行了个礼,忙被探青叫住,她笑道:“若是论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哥哥,你同我客气什么?”

      他本是个腼腆的人,看到探青这样热情不由身子僵硬了几分。

      “当时听闻君燃哥哥在托人找活做,我就想着,君燃哥哥这样的人才,要是屈就做些卖力气的活路或是做个小伙计,是乌家的损失。”探青瞧见他还是一副拘束模样,微微笑了,“你这几日处理的事务我都一一看过了,一丝不错。我去了把家业交给你打理,我也放心。”

      乌君燃抿了抿唇,也勉勉强强笑了出来:“三姑娘谬赞,谬赞。”

      她眨眨眼:“不过三哥哥你有时候也未免太客气了些,打理死物如此不要紧,可为人处世哪有事事谦让、只顾礼节的呢?”

      颂竹笑道:“姑娘这就错了,咱们这三爷呀,是专跟女子打交道红脸,平日采买、谈事可一点问题也没有,那个口若悬河,振振有词呀……”

      君燃果红了脸:“颂竹姑娘,这两个词不该这样用。”

      颂竹也红了脸,梗起脖子:“我就这么用,你管我呢!诶,不对,你这书生!我是在夸你,你怎么反而说我不对呢!”

      乌探青笑着摇头,心里已有了些想法。留乌君燃用饭未果后,探青与颂竹月下谈了会子心事,谈到至今仍杳无音讯的二哥和魏行晚,又谈到下月的婚事,最后,探青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已久的事:“颂竹,这次嫁过去,前路未明、生死未卜,我不会带任何乌家的人事出嫁。”

      颂竹那双墨黑秀美的大眼睛渐渐失神。

      “包括你。”

      “乌家虽然大不如前,可是剩下的人是可以活着的。你在这里,我才放心。”

      小丫头大大的眼睛包着泪花,可她却强忍着不把泪流出来。她和探青一样,不是个爱哭的姑娘,这几日却好像要把眼泪哭尽了似的。她太了解她,她早就知道她不会让她同往。小时候,她就格外在意她。同样的,她也回以了等同的忠心和理解。

      “姑娘,快休息了罢,时辰不早了。”

      探青囫囵应了一句,却仍然辗转反侧。

      安静良久,窗外却忽地踢踏一声,探青心里一凛,细细一听,颂竹的呼吸音已经匀长而平稳了。

      昔日她屋里还有个小丫鬟的,因着前日缘故也送出去了。探青只好蹑手蹑脚起身去开窗看究竟。

      月色倾野,微风轻拂。

      她愣了片刻,一个黑影自窗上吊下,吓得她心悸,他却轻轻把她拉了出来,揽着她的腰轻盈跃起,一声惊叫自她嘴边逸出,那人却蒙了她的唇。点拨落踏之间,已到了宅子最高处。

      探青原先只顾惊怕地贴紧那人,而今停下了,她才看清,这个男人蒙了半面,露出了一双见过绝不会忘记的眼睛。

      他松开她,她站着,却从心底腾起一股虚弱之感,勉强站住了,她才冷笑一声问他:“提督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走正门,反而从那里把我劫出来?”

      怀溯取下了蒙面,眨了眨那双雪亮精致的眼睛:“来见我未过门的妻子,也算劫吗?”

      探青道:“大人还是开门见山吧,也免得误了大人的事。”

      “三姑娘虽然明着说是耽误我的事,实则却是怪我耽误你的事。”怀溯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你千万别误会,我来不但不是耽误你,还是来助你。”

      乌探青面上笑了,心下却紧了:“大人这是何意?”

      怀溯解下墨黑的外衣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探青正不知何意,他便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宽宽大大,不合时宜,却温暖。

      “我不冷。”

      “现下虽不冷,风口吹久了也不好。”

      明明是给人寒冰之感的人,却对人如此细致体贴。

      探青转念,他好歹也是侍君的人,若是做不到这样才奇怪,可是……

      “带你到这里来不是没有用意的,“怀溯抬手一指,探青注意到他的手瘦削而细长,”你且细看看你们家这宅子的布局。”

      探青敛了眉目,抿唇看去,心中已有了主意,却不表露:“不就是寻常布局么?我不过闺阁女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怀溯摇头道:“枉你还自称博学,你没有发现,那副《村居图》里埋了你们家宅子的方位吗?”

      他一面说,一面觑着娇小淡然的她,“而你们家那隐秘藏宝处偏偏和村居图中一处洞穴严丝合缝对上了。今上早知道乌家是个聚宝盆,查抄那点家产,必是远远不及的。那日姑娘说的话,我一一细想了……”

      紧接着,他冷笑一声:“而三姑娘说的大家,根本就不存在。我差人翻遍古籍,也没有这个人。”

      探青了然道:“你认为这幅画是我自己创作而非临摹?而你认为只有我才知道另一个藏宝地在哪?”

      怀溯周身有股冷如锐剑的气息,他扣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另一个地方藏的,恐怕不只是金银这么简单。”

      探青霎时凉了后背,这才明白他披衣用意,恶狠狠瞪他一眼:”既是如此,不若把我父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逼出个结果来了,不是更遂了你们的心愿?”

      蓦地,他松开她,微微垂下头,吸了口气道:“你大哥……已经在狱中病逝了。明日消息就会带到你们府上。据说,是因为常年体弱、兼着监狱环境恶劣……病来如山倒。”

      她霎时红了眼眶,大哥最是老实心善的一个人,因着娘胎里体弱,身体一直不好,因此常年身侧带着药味。她小时候,他最爱说,三妹,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大哥。

      怀溯有些不知所措,话到嘴边,却只说:“你别哭。”

      “你别哭。”

      “你哭起来的样子,”他想了半响,探青泪在眼中,鼻头微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不好看。”

      看得人莫名揪心,也算不好看。

      她狠狠擦掉要掉出来的眼泪,紧着嗓子说:“我要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觉,再想法子。我爹年事已高,呆得初一呆不得十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一朵风中铿锵的泛青色玫瑰。她是有反骨、刺心的女子,独自一人立在风中,什么困难也击不倒她。

      他送她回去的时候说:“你想不想,见见你父亲?”

      “如果你愿意帮我,刚刚就会告诉我。”

      他被她说中心事,却强作冷笑:“三姑娘,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探青微微颔首,把身上的衣服交还给他。

      “我明白,如若能救我家人,大人要什么,我纵然舍了一身骨血也必然替大人办到。”

      他有的时候有些讨厌她的自作聪明。

      她怎么就不能猜想,在她的事情上,他对她并不是纯然利益使然。

      怀溯打坐半夜,脑海里仍是探青不肯落下的眼泪。

      他曾经是一把绝佳的利刃。

      自从年前意外见过探青一面,他就时常做起有关她的梦。或是她和他冬日浴阳,或是她和他夏日乘凉,她在梦里和他离得很近很近,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近他梦到她,她终于开口了,只是开口都是些刺他心的话,倒不如原来静默着不开口,彼此相望着,便有岁月安然、此心可依之感。

      怀溯曾去找过法安寺的净能和尚——这个狡黠的和尚和先帝是挚友,连带着对他这个先帝的爱属爱屋及乌。

      “很简单嘛,你不停想到她、梦到她,就是因为她是个绝世美女啦,你六根不净馋着人家身子……”

      “秃驴,你是个和尚,不要说写些下流话。”怀溯尴尬地咳了咳,“额,她也不算绝色……若算皮囊,不如我。”

      他听了他的话,只翘起一只眼皮:“孩子,你信前世今生之说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和这个女子有前世之缘?”

      “是啊,你前世是一只落难的小雀,被这女子救了,来报恩的。而我呢,就更应该被报恩啦,我是给你衔草做窝的老雀,你这辈子啊,也得给我做做窝,比如,修整一下寺庙什么的……诶诶,你别走啊!你的前世也不一定是上辈子嘛,说不一定就是之前啊,那女子和你有渊源,你一时忘记了……”

      其人已走远,净能和尚摇摇头,睁开眼时是满眼可惜,怎不听完话就急着走啊,年轻人就是急性子。

      前世之缘,荒谬。

      他深深慢慢呼吸,她真有前世之缘,也该是和那个魏家的小子才是!她见他的时候那样欢喜!对他,却从来没有。

      她只会用那双冷而狭长的眼睛看着他,恭恭敬敬却下意识退出一定距离,说:“大人。”

      白日,狱中。

      绀色官服,艳冷眉眼。

      “提督大人,昨日长官已审过这人了,今日再去,恐怕撬不开多的话了。”

      怀溯冷冷看向佝偻身子的狱卒,身旁的下属喝道:“厂督大人办事,那容你多嘴?开了门就退下去干正经事!”

      探青便在他身后,微不可闻蹙了眉头,心中暗暗摇头。

      怀溯冷道:“你既爱多嘴,看见开了门就带着剩余人出去多嘴个够罢。”

      下属不敢多言,尴尬点头称是。怀溯又点了穿着官服显得清瘦沉默的探青一下:“你留下。”

      她一面说是,一面眼神已穿过牢门看向坐在角落的父亲。

      他好像很累了,阖着眼睛,散着头发,弓着腰背,靠在墙上。

      探青见人走尽了,才敢用衣角抹去眼泪。

      她跟着怀溯进去,蹲下身子瞧着乌宁德,轻轻拍他的手背:“爹,爹。”

      乌宁德微微睁开了眼,愣了片刻,瞧出她是探青,眼中便盈满了泪:“你怎么来这儿?女儿家不该来这……你不是应在魏家了么?怎么……”

      她哭道:“我只恨我不是男儿家,救不得你!”

      乌宁德虚弱笑笑:“别说这些傻话了。”他瞥见立在旁边的怀溯,忙要起来行礼,怀溯却制止了他,他和缓道:“不要多行礼了,这是你父女相见,我立时就离开,好让你们说说话。”

      乌宁德眼中似有惊诧之色,怀溯却已抽身离去。

      探青知道他心中诸多疑虑,只好长话短说:“爹,女儿现今已和怀溯……定了亲事,就在这几日,便要过门,所以他带我来的。您也不必愧疚,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怀溯与我,虽算不上两情相悦,彼此也算看得过眼。好了,不说这些,我来这里,是想救您出去。不是劫狱,是想洗脱您的罪名,也好免了二哥受罪啊。”

      乌宁德听了,半晌说不出话。

      她抿了抿唇:“爹,您到底有什么苦衷?乌家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是乌家的女儿,你不告诉我,我既救不了乌家,死也不会瞑目!”

      乌宁德绝望地仰头,抵到墙上:“青儿,这都是爹自找的。只是,我的儿女,不该跟着我受罪。”

      看着探青郑重的模样,乌宁德缓缓开口道:“我们乌家,是宠臣出身,一切荣辱都仰仗于君。先帝宠幸乌家,所以乌家一时盛大,而你有没有想过,先帝为什么宠幸乌家呢?”

      探青摇摇头。

      “因为乌家帮先帝做了先帝不能做却想做的事情。先前被新帝打倒的林家,是先帝的暗刀子,而我们乌家,是先帝的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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