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13、穆存

　　穆存在王尨床前陪守半宿，刚刚走出营帐，正和周载并排坐在沙地上说着话。

　　“你身上的伤还好吧？”周载问道。

　　穆存不在意地笑了笑：“本来就没什么伤，早好了。倒是你，我见你肩上那道刀伤怪深的，肯定比我的麻烦，我那里还剩点家中带来的金创药，你拿去敷上一点。”

　　“可别了，你的金创药可是宝贝，用一点就少一点，我这点小伤怎么好意思分一杯羹。”周载摆手拒绝道。

　　“药本就是治人伤病的，伤病分什么高低贵贱？”穆存摇头道，“再说了，那金创药是家父外出经商在别族人手里得的，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说真的，你那儿稀奇古怪的玩意还真不少，改天送我几个呗。”周载玩笑道。

　　“你想要啊？自己拿去就是了，”穆存笑着，神情却微微有些晦暗，“我反正也不喜欢。”

　　两人正说笑着，隔壁营的金校尉忽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老金？你怎么来了，又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不成？”周载奇道。

　　金率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了一下，对他道：“是周兄弟啊，天文地理上知下晓，不过今日不巧，咱们改天再聊。我找穆存有事。”

　　“嗯？什么事？”穆存不知何事，便回头和周载打了个招呼，跟着金率到了一旁无人的角落里。

　　“是这样，”金率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其说道，“我先跟你道个歉，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仗义，之前我答应你，不把你家和蛮族的事说出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字也没提吧？因为我拿你当兄弟，出卖兄弟的事我金某是天崩地裂也不会做的……”

　　穆存听到前面便脸色一沉，压着性子听他解释，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老金，有话直说，你把这事告诉谁了？”

　　金率叹了口气，道：“今日卫先生来找我，就是秦将军身边的那个，我前两天还在和你们说的……啊这个不提也罢。他说秦将军攻坪州需要助力，得找个会蛮语，人机灵能和蛮人周旋，身手也属上乘的人。我一下就想到你了，然后……我就和他说了你家世代在西域经商的事。”

　　穆存头疼地托住了额头，对金率的行为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卫翎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穆存道：“穆兄弟，卫某冒昧打扰。”

　　穆存一顿，对卫翎礼貌地一抱拳：“见过卫先生。”

　　卫翎又转而对金率道：“金校尉，今日多谢你了，你先忙，剩下的我亲自来说。”

　　“诶好。”金率闻言飞快地点了点头，一溜烟便走远了，剩下穆存别无他法，满身不自在地站在卫翎面前。

　　“穆兄弟，你家世代经商，怎么你就想到要从军呢？”卫翎先是和声细语地问了这么一句。

　　穆存愣了愣，才答道：“也没什么，就是父辈们赚够了钱，也不差我一个去接他们的班。我觉得没意思，就来军营了。”

　　“世人都到商贾人家个个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穆兄弟倒是很直率，出乎卫某的意料。”卫翎淡笑道。

　　穆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举起左手，把拇指上的一个金扳指对着阳光晃了晃，道：“这是我爹给我的，他那次经商去了北疆，给我带回了这个。”

　　卫翎凑上前看了一眼，赞道：“黄金质地纯粹，上面还嵌着红宝石，做工细致，很好看。”

　　“好看么？”穆存自嘲地笑笑，“你知道这是怎么到我爹手上的吗？他们商队经过沙漠，正遇上前面另一支商队因为沙尘暴死在了沙漠里，各种货物还有马匹骆驼加上人的尸体散了一地。然后我爹的商队怕沙尘暴袭回来，不敢在那里久留，却抽了个空，把地上能找到的宝物瓜分了，丢下那些人的尸体离开了沙漠。我爹回来之后，就把其中的一个扳指给了我，还把这件事当一个奇遇说给我听。”

　　卫翎一时无言。穆存抬头看向远处在巡逻或练剑的士兵，还有仍坐在地上和金率唠得乐不可支的周载，神情平和地道：“我不能说我父亲哪里做错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是个商人，忙着养家糊口，本就没那么多工夫顾及别人。”

　　“可我不想这样。父辈为了家族的荣华兴旺努力这么久，给我赚下了我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我很佩服也很感激，但我总是不甘心，想做一点，比衣食无忧和家族兴盛再高那么一点点的事，不想一辈子困在钱眼里，连眼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毫无动作。”穆存转回来，望向卫翎，眸中多了几分坚定的光，略带笑意道，“所以我就来从军了，爹娘叔伯姑姨全都拦不住我。”

　　“穆兄弟，我很佩服你，”卫翎由衷感叹道，“我要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我老底都透光了，你倒是说说，想我做什么？”穆存疑惑地开口问道。

　　“尤格颜苟的傀儡军想必你已经见识过了吧？”卫翎先道。

　　一想到这个，穆存便想起死伤无数的同袍和至今卧床不起的王将军，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咬牙冷笑道：“当然，永生难忘。”

　　“最近北疆狼王招募了新兵充实军营，其中还有数十个奇人异士，各个族的都有，看样子是送去给尤格颜苟培养驱蛊的手下用的。”卫翎说着看他一眼，直问道，“你有没有胆量，假扮奇人异士混进坪州城，去尤格颜苟身边当卧底？”

　　穆存眼前一亮，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样重大的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卫翎又道：“只是这次行动万分凶险，一旦你遇到危险，我们根本赶不及救你，去或不去，全都看你自愿。”

　　穆存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卫翎道：“卫先生，你根本不必这样小心询问，这样为国效力的好机会，何况还能帮到秦将军，我怎么可能会拒绝呢？何况我家世代经商，我从小也走南闯北，别说蛮语，什么旮旯小国的语言我都听得懂五六成，学舌少说七八分像，除了我，你还能找谁帮你这个忙？”

　　卫翎松了口气地笑道：“是我多虑了，那卫某先谢过穆兄弟。”

　　“本分而已。”穆存笑着摇头，眼中狡黠神色一闪，对卫翎道，“卫先生，原来你这么好脾气，先前的流言蜚语一点都不靠谱。只是秦将军有没有说过你，太绵软温吞的话，容易受欺负的？”

　　卫翎失笑道：“这你就别操心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同你交待呢，我们去别处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