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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自永定六年始,此后每年初冬时节的第二个月初,宫中总有一场盛宴。皇后生辰礼同天子,当日百官皆需亲携诰命家眷入宫朝贺。

      今岁也不例外,尚且未及傍晚时分,长禧宫内外已宫灯高悬,灯火煌煌然一直照耀延伸到明崇门前去,入宫觐见的官员及家眷便踏着那辉煌的宫道,亦步亦趋跟在领路的内官身后缓缓进入到禁庭深处。

      长禧宫派人来栖梧宫请皇后移驾时,离开宴尚还有小半时辰。

      大赢朝惯例便是这样,自高宗皇帝与宣靖仁皇后起,每逢大宴,天家为显示君臣同乐的亲近之心,帝后总会在开宴前先分别于东西两个偏殿接见众官员及家眷,再及至大宴上,众人只管把酒言欢,便无需拘着那许多繁复礼数了。

      皇后驾临西偏殿时里头正一片热闹,这时候宫中妃嫔皆已到了,遇上从前闺阁中的至交好友亦或是沾亲带故的旧人正是叙旧的好时候,娇声软语的谈笑隐约传出来老远,只是临到近了,反而教门口内官一声“皇后娘娘驾到~”生生给掐断了音儿。

      行过礼,便有命妇一一上前来拜见皇后娘娘,说上两句吉庆话,露个脸儿,不论是对往后自家男人在朝堂上的仕途,还是往后每三年一次的后妃大选,能讨得姜皇后的欢心,总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人来人往,枯坐应付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皇后已然有些乏了,转过脸执起桌上的瓷盏抿一口清茶,再抬眼,正见雍候夫人带着个少女自人群中款款而来。

      她停住动作,微眯起眼略略一扫雍候夫人,未做停留,随即落到那少女身上。

      约莫十五六岁的豆蔻年纪,却天生一双细长妩媚的丹凤眼,其上两弯柳叶眉,肤色胜雪丹唇嫣红,再凑上一张娇俏的瓜子脸,确是一副恰到好处的美人皮相,足够引人注目。

      待行到皇后跟前,便见她低眉颔首袅袅福下身去,“臣女明仪,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那声音纤细的也如她这个人,恬淡娇弱。

      众人早听闻雍候有一掌上明珠,自小体弱多病,故而爱之甚深,极少让她出门露面,如今一见才知竟还是个倾城美人 。

      皇后依稀记得上回见她,还是五年前后位空悬之时,两人曾一同应诏前往慈安宫中。

      她那时还是个十岁的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乖巧羞怯,进了慈安宫便坐在太后身边掖着两手,问什么便如实答什么,不问便低着头安安静静。初次见到皇帝一时紧张忘了行礼,待回过神来,红着脸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喏喏叫了声“哥哥”。

      那日太后曾当着众人的面直问皇帝更属意谁,不论是出于太后淫威还是别的缘由,总之皇帝当初未有犹豫便选了这个小巧可爱的女孩,只是没想到出了那扇宫门,最后入主中宫的仍旧还是那个大了他五岁、冷漠孤傲的姜家女。

      皇后不论何时想来那场景都觉得实在可笑的很,两个年龄相差八岁的女子,为了嫁一个还尚未成人的少年而同聚一堂,当日那一处戏台上的三个人实则各有各的荒诞。

      记忆里还梳燕双髻的女孩儿眼下却都已经出落的娉婷婀娜,寻常不露面的人,突然出现这么一回又怎会是为了来给皇后贺生辰?

      皇后收回目光,开口教她免礼,场面上寒暄几句,问问她如今身子如何之类的话,她尽一一答了,姿态恭敬并无半点对当初与后位失之交臂的怨怼,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闺秀的端方稳重。

      倒是雍候夫人,此回闭口不谈他家小公子之事,这厢规矩见过了礼,便领着明仪复又退下,多余的话一概不提。

      接见过一众命妇后,皇后没有从始至终在偏殿相陪众人的道理,遂起驾退到了暖阁稍坐休息,扶英呢,早早便同沈太傅家的小孙女一道往花园里玩耍去了。

      皇后方在榻上坐定,粟禾捧上来一碗莲子羹,遣退了屋里几名宫女后,才道:“娘娘此前曾问雍候是否为小公子之事上书皇上,奴婢后来也派人打探过,当时事发不久确有承上过一封折子,但恰逢秋狩之变,直到皇上回宫后才于御书房召见了雍候一回,具体谈了什么倒无从得知,但光瞧着小公子如今还在京畿府衙的死牢里,想必是不欢而散。”

      “人放在死牢里吊着一口气,案子证据确凿却又不处置......”皇后说着轻笑一声,摇摇头,“皇上此回想必是狮子大开口,逼得雍候宁愿舍了那儿子都不愿意答应他。”

      粟禾回想到那时她将雍候夫人拒之门外,当时不解其意,如今看来,恐怕也是早料到会有今日这局面了。

      她思索道:“这案子僵持至今已然月余,雍候与皇上各据一方较着劲儿许久,奴婢是怕,如若皇上见雍候铁了心不依从,先行退步了,或者雍候终究顾念亲儿向皇上妥协了,毕竟虎毒不食子,这样一来,岂不是......”

      皇后两指捏着小勺,一圈一圈轻轻划在碗口,没有直接答话,却问她,“还记得当年太后躺在慈安宫命不久矣之时,皇上做了什么吗?”

      粟禾闻言顿时一怔,片刻没说出话来。她不仅记得,更甚至如今想起来都难免觉得后背生寒。

      当年那间昏暗的宫室中,十五岁的少年皇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太后,良久,忽然弯腰在床沿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将她的两只胳膊放进被子里,又细心掖了掖被角……随后,却突然伸出手狠狠扼住太后的脖颈,赶在皇后上前来制止之前,如愿以偿地亲手结束了太后的性命。

      “太后当初之所以敢那般嚣张跋扈,背后靠得无非是雍候在朝中的权势。皇上往年所受每一份欺辱雍候都可谓“功不可没”,他的恨意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岂是等闲便可退步的。”

      皇帝不退步,那雍候呢?

      粟禾听着前半程兀自思索,脑海中忽地想起方才在殿中见的明仪郡主,心中顿时了然。若雍候愿意在朝政中妥协,雍候夫人又何必要素来不见人的明仪再出来抛头露面这一回。

      “那边此回想必是有备而来,娘娘是不是及早制止为好?”

      “制止?一个大活人已经站在眼前,要怎么制止?”皇后忽地莞尔,“皇上若时至今日仍旧只是个为美人折腰的庸人,那便是本宫高看他了。”

      粟禾从不置喙她的决定,当下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临至傍晚酉时末,长禧宫派人前来传话,众官员及家眷已入殿,恭请皇后移驾。

      她在东偏殿前与皇帝见了面,两人自上回内寝那一茬儿到眼下已过去了好几日,彼此大约都不愿意想起那厢,还是一贯各走各的,进了正殿虽并肩而坐,却也是两相沉默。

      笙歌阵阵中,陆续有官员行至殿中央朝皇后吟诵贺词,敬献贺礼,皇帝瞧着几个来回便辗转想起自己的贺礼来,再一想那贺礼的下场,心中顿时忿忿不平,转过脸来率先朝她发难,“你为何要将那虎皮烧了?毁坏御赐之物的罪过,你不清楚?”

      “嗯?”

      许是殿中舞乐声夹杂着谈笑声过于嘈杂,皇后并没有听清他说得什么,扫他一眼,随即稍稍倾身过去,示意他再说一遍。

      “好话”哪还有说二遍的道理,他这一拳径直打在了棉花上,见她漠然看着自己,悻悻说了句“无事”,便重又端正坐好,执起酒盏刚递到嘴边,却听皇后又问道:“雍候小公子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案子,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嗯?”

      她听不清楚,那他也“听不清楚”,总归是要礼尚往来一回合。

      皇后微蹙起眉,狐疑瞧他一眼,又俯身过去一些,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你想为他求情?”他挑一挑眉,目光在下首雍候夫人处一扫,“先前不是听说你都已经将雍候夫人拒之门外了吗,怎么,现在却又改变主意了?”

      皇后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兀自道:“雍候膝下四子,或许小公子于雍候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皇上紧抓着他不放,却不放宽交换的筹码,是在等什么?”

      他倒不以为然的很,“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个小的是雍候夫人亲生的嫡子,雍候纵然想不看重他,雍候夫人恐怕也不能答应。朕有的是时间浪费,只是不知那小公子经不经得起他们这么耗。”

      “那人若真死在牢里了呢?”

      “死了便死了。”皇帝勾了勾唇,“雍候如今手中剩多少筹码你我都知道,不算无用,却也算不得至关重要,他若愿意换那朕可以暂且饶小公子一命,不愿意,无非就是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与朕而言,并无任何损失。”

      他倒把话说得坦诚,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不知待见过了明仪之后,他是不是还能如此,不改初衷。

      酒过三巡沉酣过半,下首推杯换盏的热闹逐渐消沉下来,皇后在笙歌舞乐中起身朝皇帝福了福身,随即告退。

      出长禧宫门坐上步撵,行了约一柱香左右,从宫道后方追上来个内官,上前来恭敬行过礼后,回道:“启禀娘娘,明仪郡主现下正在长禧宫东偏殿觐见皇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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