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狐言狐语theo

69、魑魅魍魉（8）

　　那白骨龙像是瘫软了般自半空摇摇晃晃地倒下，硕大的龙头扭了扭，终究是不甘地砸落在水塘里，水浪形成的巨墙惊散了一地淡蓝色的死灵。踊跃地在龙骨缝隙间钻动。

　　白骨龙被拆解的四分五裂，这么一摔，保存了不知多久的一身老骨头都碎成了渣，阿澜望着满地碎裂的白骨，心道总算知道阿花这喜欢拆骨头打人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单胤踢开一截断骨，边走边道，“不要再靠近噩魇镜了。”

　　不安分的死灵仍时不时企图靠近他们，阿澜随时戒备着，说道，“这噩魇镜的确可怕，能展露人心最绝望的时刻，意志稍不坚者就被它操控了神智，大概也只有师傅能抵挡了。”

　　阿澜不经意的话换来了单胤长久的沉默，他运转灵力，在他指尖涌动着一束微蓝的光，随后朝着前方堆叠成小山的白骨堆轻轻一点。

　　无数白骨被炸裂，骨头碎屑纷飞如雨，单胤若无其事地从中走过，留给阿澜一个坚实的背影。待走过这一条白骨路，前方的老头子突然喃喃一叹。

　　“只因我用了整整二十年，才走出了这种绝望。”

　　随着他们再次深入，滴落的水声格外清晰，生死涧深处，自洞顶用绳索吊着七口乌黑的棺材，看着不吉利的很，无数蓝色的死灵围绕着一个莹柔的背影旋转跳跃着，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模糊的轮廓昭示着她也是一个死灵。

　　与那群死灵玩闹间，她露出半幅侧面，眼神迷离柔和，深澈如水，阿澜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只觉又是一种莫名的熟悉。

　　单胤停在女子十步开外，恭敬地行了个礼，“晚辈单胤，拜见相思女君。”

　　一个鹤发老人在一个妙龄女子面前自称晚辈。着实有些古怪，那女子周身盛放着七八朵六瓣相思花，与常见的五瓣花不同，六瓣相思的花瓣花叶要大得多。女子听到声音，轻轻一提脚，在一朵六瓣花上游移过，那朵花立即化作虚影碎开消失。

　　原来这些六瓣相思花，也不过虚影所幻。

　　“你认得我？单？你是百岭单家的人？”女子若有所思，“你们是经过那条骨龙过来的？”

　　随着女子站起身，无数飘忽的死灵随之逸散，在她周身三步之内萦绕盘旋。

　　不同于对单胤师徒穷凶极恶地追逐，对着这女子，这些死灵倒是亲近的很，那女子稍稍抬手，就有淡蓝色的光斑停留在她指尖。女子道，“好在你们活下来了。不过也受伤了。”

　　话落，在徒弟面前装了很久的单胤终于坚持不下去，两腿一拐盘腿而坐，哗地吐出一大口血，用九灵剑支撑着身体的重量，面色一瞬间白了下去。单胤倒是不以为然地抹了把嘴道，“嘿，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

　　阿澜探他脉搏，只觉此时师傅脉象虚浮无力，生死涧乃九死一生之地，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况且单胤还带了两个包袱。

　　单胤掏出一枚丹药服下，眼神示意阿澜别紧张，就听前方的女子缓言说道，“当年，我便是死在那骨龙之手。”

　　一时，阿澜与单胤相继愕然。

　　相思女君在天界扬名的时候，单胤也不过是个小奶娃娃，后来神女嫁与当时的年轻有为的望族族长望池渊，大婚时他还跟随着单家的长辈前去赴宴。

　　几年后，望池渊与相思女君的长子望归陌出生，一时间仙族六家齐齐道贺，满月宴上，神女携龙吟琴一曲《采薇》艳惊四座，一时间人人艳羡这对神仙眷侣。只是不知为何，望归陌出生后神女再未现于众人眼前，甚至待望归陌六岁时，传出神女失踪的惊天讯息。

　　望池渊派人搜寻三界整整两年多，也没有找到爱妻踪迹，那时仙族的人都猜测只怕神女已遇害。望池渊自此放弃寻找妻子。

　　相思女君消失的第三年，望归陌九岁时，望池渊再娶妄山山主镜思女，此女乃是相思女君的至交，一时之间，仙族流言纷纷。

　　却无人想到，当年惊才绝艳的相思女君，竟然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么个旮旯角落里，无人问津。

　　女子肩膀动了动，那些淡蓝色的死灵自她身上不断跳跃而下，绕着圈玩耍，单胤和阿澜则全心防备着这群不知会不会突然爬到身上来的死灵。

　　女子突然问，“你们来这里是想去妖族吧？”

　　单胤接口道，“小徒误食灵丹，导致体内灵力暴走，需入妖族化丹池内将灵丹化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女子撇头看去，那趴在阿澜背上的狐狸崽子正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地闷头大睡。阿澜双臂朝后圈着他，看宝贝一样看得紧紧的，女子若有所思道，“你很想救他？”

　　这话单胤没接，女子是对着阿澜说的，那女子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慈祥，似是缅怀，似是愧对，见他点头朝着他招了招手。

　　“你，可认得我？”女子用一种尚带期盼的目光看着阿澜。

　　单胤闭着眼，九灵剑通灵，自动护主，萦绕在他周身升升降降，死灵自动避开，倒是没有趁此挑战神剑威严。

　　“晚辈从未见过前辈。”阿澜老实道。眼看着女子的眼中慢慢升起了一抹失望。正在闭关的单胤睁开一只眼，悄悄看向他们这里。

　　大约是女子约束了此地的死灵，那些灵魂们离单胤师徒远远的，只在女子身后的暗河里跳跃不息，淡蓝色的光斑徐徐曳曳地晃动，在昏暗的河面和洞穴顶构成一副星河图。

　　时间逐渐过去，单胤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与此同时，他们原先走过的骨龙栖息地响起噼里啪啦的连续响声，像是在把成段的骨头捏碎了重塑，那连续的声音逐渐转为轰鸣声。像是有什么沉睡的巨物再次苏醒，重新开始活动。

　　女子看向外头，沉声道，“那骨龙是杀不死的，给它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动复原。如今只有通过这死灵河，你们才可以出去，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单家主只怕也承受不起与骨龙再一战了。”

　　死灵河因外界越发剧烈的动静，河内水浪翻涌，一时间无数潜伏在浪下的死灵闪烁着荧光跃出又沉入水面。那水下死灵汇聚的，莹蓝色一片的光晕，看着美丽却着实危险。

　　女子道，“死灵一旦附身，夺人意志，况且你们还带着一个昏迷之人，单家主可有办法？”

　　单胤凝眉细想，沿着河道走了一圈，靠近与外界洞穴的连接处时，一条白骨巨尾突然卷了进来，游移在入口的死灵们像是找到了寄宿，挤破头地争抢着钻入白骨中。

　　单胤手握九灵，忽而横剑斩在暗河之上，巨浪翻涌，掀起一丈长的浪墙，无数死灵发出尖锐的叫声，纷纷从水底钻出。

　　恰逢此时，外头那骨龙抽回了尾巴，换了将硕大的头颅伸了进来。只是缝儿小，容不下这尊大头，它挤得本就可怖的眼睛鼻子缩成了堆，看着反而多了分滑稽。

　　只是这时候谁也笑不出来，大量的死灵像是又找到了宿主般自骨龙的龙头涌入，那具白骨躯也随着死灵的纷纷涌入变得庞大。

　　女子被此时震天动地的响声震得左右晃动，原本缥缈的虚影又变淡了。阿澜张了张嘴，想叫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叫。

　　女子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浅笑道，“我本是残灵，离不开这片地方的。即使出去了，见到光也要散的。”

　　“阿澜！走了！”

　　单胤起身一个剑风，将洞内悬吊着的两口乌黑棺材的绳索削断，那两口棺材重重坠地。单胤打开两个棺木，见里面摆放着两具白骨，两手一抓将那两具白骨丢了出来，嘴上却道，“哎呀，各位妖族的老祖宗，抱歉了，今日借你们棺材一用。”

　　他将九灵剑丢入暗河中，九灵剑像是陀螺一样疯狂地旋转着，强硬地劈开一个漩涡似的通道，随后他冲着阿澜和阿花道，“进去！”

　　阿澜跳入棺材里，见单胤毫不温柔地扯过阿花，将他也丢了进去，朝他嘱咐道，“小心点！”随后扣上棺盖将之推入九灵剑劈开的水下通道里。

　　单胤尾随他之后，一脚踏入棺材里，离开之际，突然又折回身问道，“神女可还有话要我带回仙族？”

　　女子摇头，自她消失到现在，那人曾派了不下百波的人马前来寻找，可是他自己却从未踏出天界一步。

　　人死灯灭，爱恨皆抛，还能再说什么。

　　单胤郑重道了声，“告辞。”转头合盖遁入水下通道。

　　女子极轻地道了句，“多谢你，将他抚养得这么好…”

　　也不知这句话单胤听没听见。暗河上九灵剑剧烈旋转，带起水花四溢，那骨龙在洞口睁着一只眼，见单胤他们逃走，霎时激怒地发出一声厉啸，自动震碎了一身的骨架，白骨纷纷落地自发拆散重组成白骨人，白花花一片堵在洞口。

　　白骨人一个接一个从洞口或钻或爬着过来。女子挡在暗河前，手轻轻一挥，残存不多的灵力结成无数朵六瓣相思，茎叶茂盛，像是触手般拉扯着这群白骨人的腿脚，阻碍他们前进。

　　暗河里阿澜吐出一连串泡泡，隔着重重水幕，模糊地看见那女子的影像越来越淡，虚弱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阻拦白骨大军，幻化的六瓣相思花逐一被白骨人踏碎…

　　岸上的女子仿佛也能察觉到那水下投来的目光，突然一怔，回眸看去，那水下虚影重重，水幕叠起，仿佛承载了无数回忆般。

　　女子突然有些怔愣，那些被她遗忘已久的记忆也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