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魑魅魍魉（9） ...
-
她曾经是仙族里唯一一朵六瓣相思花，长在扶山的青山碧水间，饱受日晒雨淋，那一簇广谧深红的相思花里，数她修为最高，也最有可能修成人形。
她所在地属扶山望氏境内，时常有人道，望氏出了一对天赋出众的兄弟，拥有百年难得的灵根，那对兄弟的名字时常入耳，兄望池寒，弟望池渊。
那一日，她远远瞧着几个少年在玩笑打闹，草长莺飞的时节，几人御剑而来，最前面身量较高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双手负后，一把飞剑驾得稳稳的，身后几个少年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只有最后那名少年，看着比他们小一些，一把剑驾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在身后喊着，“你们等等我！”
其中一名少年停了下来，指着那最后面的少年道，“阿渊，大白日的你喝酒啦？等会一阵风来就把你吹倒了。”
甄颜也跟着在心里笑话那少年。
恰逢此时，应景似地吹起一阵风，吹起少年们宽大的袖摆翩翻如飞，像是堆起的层层密布的云，而最后面的少年果真“咕咚”一声从飞剑上落了下来。
他仓惶地乱用灵力朝着地面打出几掌，试图缓冲这股下坠的力道。
少年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摔了下来，像是滚地葫芦在这一簇相思花里滚过，将这些柔弱的花枝花瓣压得七零八落。眼见那少年越来越靠近，甄颜心道，当真是飞来横祸，这辈子还没修成仙就要被压死了。
甄颜闭着眼努力伸直了腰肢，企图死的有骨气些，殊不知等了许久未等到预想中的重量，不由惊讶地睁开眼。
那时红瓣纷飞如海，少年在她身上的背影遮住了一片阳光，他用双手将自己撑起，甄颜睁开眼的刹那对上那双如渊深如海厚的眼眸，深邃的直叫人沉沦了去。她还在发愣中，那少年却是惊喜地冲天上叫道，“哥，哥！你快看，这里有一株六瓣的相思花！”
几个少年被他这么一叫，纷纷落了下来，像是看杂耍一般蹲下来凑近，十多双眼睛直挺挺盯着她，甄颜感到一阵面红耳赤，将自己往后缩了缩。
望池渊见小花儿在风里瑟瑟发抖，把一众兄弟拉开，道，“你们别这么看它了，小花儿害羞了！它一定是个姑娘。”
其余几人笑话他，“还没化形你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望池渊伸出手在红扑扑的花瓣上轻轻触了触，欣喜道，“这可是天地间第一株六瓣的相思花啊，还是开在我们扶山望氏境内，小花儿，对不起啊，刚刚差点压到你，你可要好好长啊，哥哥们等你。”
其中某个少年打趣道，“别等人家都化形了你还不会御剑。”
望池渊才不管他们，将一道灵气注入花茎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小花儿，再见啦…”
甄颜口中喃喃，“望池渊，望池渊…”突然痛苦地闭上了眼…
虚影幻化的相思花被踩碎了落入水中，只剩下点点灵光四溢，女子动了动口型，一声“阿陌”脱口而出。
六瓣相思，乃至情至性，愿你的至情至性，能遇到真心与你之人…
“那后来呢？”暗河里，阿澜对外敲击着棺材檐壁，听着单胤口中的故事，问道。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是一段羡煞旁人的佳话，可他们却在此处看到了死去已久的甄颜。
单胤躺在黑色的棺材木里，闭眼叹道，“六瓣相思化形之日，连天尊都被惊动了，初现人形的她可谓集天地灵气于一身，何等夺目逼人，得多少人痴心倾慕。那时候正值望池寒带着弟弟望池渊下界去完成天尊指派的族长任务。错过了女君的化形之日，等他们回来时，在他们眼前的已是亭亭玉立的女仙。
天尊将相思女君赐婚望氏的少族长，只是望池寒的族长任务失败，族内长老对他失望透顶，当时望氏族内的少族长未定，望池寒苦求长老再给他一次机会，各长老意见不一，望氏亲族内，家中适龄的男子也跃跃欲试。
望氏因此陷入混乱，就是在那时，望池渊手持长剑于寒潭之上挑战其兄长望池寒，百招之下胜其兄长，得大长老看重，排除众议将其定为望氏下一任族长，只待其三年弱冠后，完成族长考验。
望池寒却在那一战中被打入寒潭深处，因其在人界受的伤未愈，导致寒毒入体，从此他的脚无法再行走。
望池渊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唯一一次不理智，却害了他的亲兄长。
三年后，望池渊不负众望，完成族长任务，成为望氏新一任族长，迎娶天地间最美丽的相思女君，可大婚之夜，望池寒寒毒发作，于房中割脉自尽。望氏喜事与丧事同办，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见他开怀过…”
阿澜听在心里，只觉得无比难受…
单胤又道，“人之所以可以任性，是因为有人在他背后替他负重前行。望池渊为所爱，为族人选择扛起了望氏的那一刻起，族长之责就成了他终身摆脱不得的重担。
那时仙族与妖族关系紧张，仙门六大世家内乱不断，自相思女君有孕到望归陌出生，望池渊都不在她身边，渐渐仙族有谣言产生，望归陌六岁时，相思女君不堪冷落离开望氏，在天界消失，原来是不幸闯入妖族生死涧，身死其中…”
阿澜道，“女君消失后，望族长当真一步未踏出天界？”
单胤叹道，“是。”
阿澜心头不免低落，有些为生死涧孤独死去的女子抱不平，但一想自己与她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呢。
单胤游对着棺材板敲了敲，突然语重心长地说了句，“阿澜，若是有一天见到他，别恨他，他有他的苦处...”
这条水道实在漫长，两口棺材阻隔了外界的死灵，阿澜几人放平了呼吸躺在棺材里，阿花闭着眼躺在阿澜胸口，呼吸还算均匀。
九灵剑创造的甬道像是受了什么撞击，剧烈地摇晃震动。沉睡中的阿花受了惊，顿时惊醒，睁眼的刹那只感觉到满眼的黑，以及这逼仄的空间内，两个人细微的呼吸。
身下垫着一具温暖的身躯，阿花朝着他身上摸了又摸，黑漆漆的也不知摸到了哪出，只觉对方的呼吸有一刹那的僵直。阿花试探着唤，“阿澜？”
阿澜深吸一口气，此时两人靠的极近，阿澜清润又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在耳旁，“我在。”
阿花立即掐住阿澜的腰八爪鱼般往上爬，双腿使劲夹住他腰部，紧张道，“我们在哪里？”
阿澜费了好大的力才无奈地将那作乱的狐狸爪子抓起，手臂箍着阿花的腰身，无声制止了他的动作，“在妖族的生死涧。”
阿花刚想说话，外头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棺木在水里翻了个几个滚，慌乱中阿花紧紧抱着眼前唯一的热源，两人时上时下地跟着棺材翻滚着，直到骤然一停，阿澜只觉有什么磕在自己脸上，似乎是柔软的发丝在脸上一拂而过，随后异样温凉的柔软触碰在自己唇上。
阿澜心头一颤，声音几不可控，“你，做什么...”
身上那人显然也方自恍惚醒来，意犹未尽般伸出舌头沿着他的唇缝又舔了口。而后才后知后觉地用手臂将自己撑起，顿了顿，飞快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因着四下黑成一片，阿澜看不清正上方人的神情，但那语气听起来连贯且不带迟疑，听得反让人心生怀疑。阿澜微微侧首闭上眼，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
“阿澜...”头顶那人用叹息的口气喊着他的名字。阿澜转过头，重新正对他，而后无声地抿了抿唇。
看不见的上方，阿花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心道入口凉润柔软，回味无穷，像是街头香喷喷的糯米糕。可老道士穷，他只有小时候吃过一次。
那会儿一块糯米糕，掰成两半他与阿澜分着吃，他咬一大口，阿澜优雅地咬一小口，他再吃一大口，阿澜优雅地咬一小口，最后他将自己剩余的全塞入嘴里，鼓着腮帮子用狐狸眼可怜兮兮地瞧着阿澜，阿澜就将自己剩余的糯米糕全捧给他了，只是毕竟还是个孩子，那时他眼中也有些不舍。
后来大了，阿澜作为师兄，自然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也再没表现出半分不舍，而他已把小师兄对他的好，习以为常...
阿花正乐滋滋的想着，只听“咚”，一声异响，棺材被外界的力道冲撞地再次翻滚，阿花措手不及，头撞在棺材板上，随即眼冒金星低声咒骂，“有完没完了！”
阿澜伸手，试探且缓缓地向着阿花的头够去，问道，“你撞到哪了？”而这会儿大棺材像是听到了阿花的骂骂咧咧，又猛地一驻足，停了下来。阿花的脑袋随即又朝旁一磕，这次被阿澜的手挡着，总算没撞到。
阿澜将他往怀里一按，手顺势按在他背后，语气沉沉，“趴着，别起来，不然又该撞到了。”阿澜另一只手抚摸着阿花的头，轻轻揉了揉，“可是撞到这里？”
阿花早就不疼了，嘴里哼哼唧唧，随口答应道，“嗯。”
阿澜的手在他头上轻且缓地揉着，阿花正趴在他心口的位置，还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唇角向上扬起，手却无声地向下划去，寻到他放在自己背后的手，握住。
作者有话说第70章 魑魅魍魉（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