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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分崩离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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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这时候,敖丙看见他的父王推门而入。不似之前落败逃难的仓皇狼狈,龙王此刻意气风发,因为有了二子,面上甚至更有喜色。他上前来对天帝嘘寒问暖,天帝气力衰败,无法回答。龙王对他说神木族一事已经平息,让他不必担忧。天帝却疑惑地看着他,微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龙王似乎发现异样,伸出二指贴在天帝额上,双指微微发光,正是在探测天帝体内的灵力。
龙王腾地站起,面有慌乱之色。他似乎不可置信,又一次伸手试探。他收回发颤的指尖,似乎不愿去看天帝,转头在四下里错乱慌忙地转动着视线。接着龙王的指尖颤抖得愈发厉害,他在天帝空荡的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最终他心中的暴怒积到顶端,爆裂而出,指着榻上虚弱无力的天帝厉声斥骂:“废物、废物!”说罢便挥袖而去。
“他只记得神木族起兵造反一事,其余的记忆便如他的修行,统统散了干净。”
敖丙随着龙王的视线又一次推开天帝的房门来见天帝时,天帝的一头乌发已化作了银丝,往日莹润无暇的肌肤此时已凹陷干枯。龙王的惊慌绝不亚于此刻的敖丙,他大叫着天帝的名字,看着眼前仍在一步步衰老的天帝。龙王运起全身神力,想要输入天帝体内,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天帝之时,那只手的主人犹豫了。
敖丙看着那只手微微发颤地悬在空中,很久很久也没有落下的意思。而天帝的皱纹正在肉眼可见地加深、变多,天帝的吐息也在渐渐地微不可见。
敖丙紧紧盯着龙王那只久久不曾放下的手,他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他发着颤回头望向他的天帝父亲,双目噙满了泪水,薄薄的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瑟瑟发颤的细线。
“那时、他就想杀你……”
可就在这时,屋外跑进一个蹦蹦跳跳的小人,正是天帝与龙王的大子。他绕到天帝的榻前,看见龙王正坐在天帝身旁,便欢欢喜喜地叫着父王父亲跑上前去。
龙王的手这才落了下来,而天帝的面容也迅速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又一次,敖丙看见了他的天帝父亲坐在榻上。天帝正在看自己的双手,而那手上复又出现了道道沟壑。天帝因担忧而皱紧的眉头在看到进来的龙王后便纾解开来。他迎上去,替龙王脱下衣物、替龙王清洗梳理,而龙王只是神情冷漠地接受着这一切。
天帝在给龙王濯面之时,他望着龙王不再看他的眼睛,慢慢靠近了龙王的脸。可未等他凑近,龙王忽然一袖将他拂开,起身离去。天帝跌在地上,视线直直钉在地面,甚至不敢去看龙王离开的背影。
“为了稳定军心,他们要求我替代昊天的位置,于是在二子的满月宴上,我被众人拥上了帝位,成为了一个、从未经过天帝试炼的天帝。”
龙王成了龙帝,坐在他那金碧辉煌的宝座上,而敖丙看着他的天帝父亲就瘫坐在那大殿的地上。他虽然低着头,但敖丙从他沟壑道道的手上看出,天帝比起之前又衰老了不少。
天帝抬起头,面上又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他望着宝座上的龙帝,开始在地上慢慢地攀爬,一步一步爬上那坚硬无情的台阶,朝着龙帝伸出了他枯老的手。
“请求龙帝,降恩于我,赐我长生。不求与帝同寿,只求看到我儿长大成人。我愿伴帝左右,此生无悔……”
面对这个请求,龙帝终于没有再拒绝。
之后昊天与龙帝重修旧好,恩爱如从前。天帝那时可能看不明白,但对于敖丙而言,他真真切切地看到龙帝的敷衍应付与天帝的疲惫失望。
产下二子不久之后,天帝似乎又有了龙胎。他修炼之时,忽然神色异变,急急中断修行,感到腹中有一阵阵异样的波动。那天夜里,敖丙便看见天帝偎在龙帝身旁。天帝面有思虑,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将此事告知龙帝。沉吟许久,他叫了龙帝一声陛下,牵过龙帝的手,想要将他的手引到自己腹前。但半途龙帝便厌烦地抽回了手,转而取了一杯美酒。
龙帝一饮而尽,熄灭了灯光,侧身而眠。只有天帝睁着的双眼,微微反射着窗外的清冷月光。
天帝的修行似乎又出了岔子。随着功力的恢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平复着吐息,嘴里念着“神木”二字。他走出房门,漫无目的地在龙帝偌大的宫殿里徘徊,竟似鬼魂一般,在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一人。他就这样走着走着,来到了龙帝的大殿。还未走进,便听里面传来讲话声。
“陛下,神木族的余孽已尽数捉拿,现羁押大牢之内,听候陛下发落。”
敖丙不认得这是谁的声音,但他从天帝疑惑又惊讶的神情看出,天帝定然认得。
只听龙帝赞他做得好,又听那人道:“当年那秘密十人之中有两人的家人窜逃在外,现也已捉拿。他们背后应有高人指点,在那十人假扮神木士兵突袭之时,便已从家中逃脱。之后他们一直受神木族余党保护,现被我等一网打尽,也省了一番功夫。当年臣下一时疏忽,只顾处决那十个士兵,有所疏漏,实属臣的罪过。请陛下责罚!”
龙帝道:“卿捉拿人犯,甚是辛苦。这些小错,朕并不追究。”
那人欣喜若狂,忙奉承道:“龙帝英明神武,当年神木族不识好歹,不愿归顺龙帝,实是目光短浅之辈。如今龙帝一统天下,四海昌平,那神木一族也不过是一点灰烬了。”
敖丙没能看到天帝的神情,只看到天帝踉跄而逃的背影。天帝什么地方也没去,也没有找任何人诉说他刚刚听到的话,他依旧来到他的练功房,静心练功。
此时的天帝,如何能静心修炼?
忽然,他张口喷出一道鲜血,鲜血喷洒在半个练功房里。天帝似笑笑不得、欲哭哭不得,倒在地上,双肩随着哭笑不得的声音发颤,双目凝血,仿佛那日烧透了的神木族的天空一样红艳。
敖丙手脚冰冷地看着天帝擦去血迹,挥去练功房内的痕迹,潜入宝库,取走了隐匿行踪的避棱镜,带走了他尚在午睡休息的两个龙子。临走之前他又折返回来,留下一句话:“吾带两劣子游戏人间,愿龙帝寿与天齐、万寿无疆。”
敖丙明白,天帝也明白,若敖广对他有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追来。可镜虚之中显示,龙帝派人找了他三天,便对外宣布昊天去世的消息,之后,便不再找寻。
敖丙和天帝都看得到,昊天离开之后,龙帝反而比从前更加快活,他可以自称“孤”,每日每夜都更换陪伴,其间有人有妖有仙有魔。昊天离开的每一日,龙帝都从未一人独处过--不知他是因为昊天不在而终于释放了本性,还是一刻、哪怕一瞬也受不了昊天不在的空虚冷清。
直到有一日,血鹫族长传来急报,说处决神木余孽之时,有人出现劫走了罪犯。而那救人者被士兵砍伤,现不知所踪。龙帝来到了法场,只刚刚迈入一步,他便狂笑起来。他快步走入法场,左走右奔,贪婪地嗅着空中的血腥,仿佛这是什么天赐佳酿散出的美味。血鹫族长在一旁惊慌地叫着陛下。
龙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阵疯狂的喜色,他对着血鹫族长--甚至忘记了他自己的身份,压抑着怒火兴奋地说:“去把昊天给我找出来,去把他给我找出来!”
而几月之后的一个雨夜里,龙帝忽然自榻上惊醒坐起。他的鼻子因那让他兴奋的气息而不停翕动着--显然他发现了天帝的气息。而他愈是惊喜、愈是暴怒、愈是让敖丙感到恐惧。
“他竟然就在他凡间的家中,他的双亲早已离世,他竟就在此处悄悄匿藏了数月。
“孤找到他时,还未进门便听见昊天的痛苦呻吟……”
龙帝破门而入,屋内卷起狂风之际,敖丙也不由地往后缩了缩。龙帝一转头,便看见了一旁挺着硕大的肚腹正要从榻上爬起的天帝。可这狂风压得天帝无法起身,他只能往后缩着他那装着已然成形、即将落地的龙胎的肚子,尽力用双手遮挡着无处可挡的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