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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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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狮拱烛铜灯澄明燃起。
“千笙的母亲尔慈公主,嫁的是冥海大罗天城的笏君。我来的那年,恰逢千笙代母回京都省亲,回去的时候,海上风浪席卷上岸,毁了无数田园。几次三番总是如此,玄祖说,大约是天意要留千笙在这里,也就不让她再提回去的事。封了她二十七堂。”
林优优倚着段小正,告诉他这些年的事。
“照现在这样的情形,”段小正细看着林优优发髻上簪的发钗,“大世子纯誉议婚,怕是早晚的事。”
“即便是玄祖允了,我又不是死人。倒是眼下,你就算过了关,也是在自己的君府。”林优优有些忧虑,“过两天,玄祖的气消了,打发你们各自回去。我们再见面就难了。”
“有什么法子,我们天天在一块儿。”段小正低头问。
“请玄祖赐婚,立时,马上。出了书院,就去若邪君府。”林优优抱紧了段小正,“今天云间君他们能这样,明天大世子纯誉再闹些事出来,还不知道玄祖是什么样的主意。”
“玄祖赐婚。”段小正掂量这句话,“萧白石如此急迫,把鹿王家的墨龄招回来,还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子班。”林优优也更加谨慎,“药王家的陈年旧事,如此费心斡旋,总有她的意思在。事未成时,只字不提,一旦过了关,她再把盖头揭开,怕是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萧白石,或许是为了龙步血傩,找个替他卖命的人。”段小正眼光一烁,“至于药师子班,她还有一个长琴馆?”
“我可不许你给那些人卖命。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再也不要分开。”林优优揽住段小正的胳膊,“你单枪匹马的,跟他们不一样。子班喜欢女人,这个我知道。长琴馆里的女人都是她的美人。”
“子班好女色,鸳树好男风。我看萧白石管不了,也不想管。这王族两家世裔公然如此,不要紧吗?”段小正好奇。
“女色男风在京都不算惊世骇俗。这里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触目皆是,”林优优给段小正科普,“子班的长琴馆还算安稳,不大生事。鸳树么,那些龙鱼少年你也看到了,做的都是月黑风高,杀人见血的好事。”
“龙鱼少年都是龙阳之徒?”段小正忽生隐忧。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皇皇京都,列列封国,女女成婚,男男联姻,大有人在。以后你就等着看吧。”林优优抿嘴一笑,一眼看穿段小正的顾虑,“只怕,鸳树已经看中了你,你预备怎么办。”
“他所爱慕的是元贤,用情至深哪。”段小正把林优优的手握在手里端详。
“你就不怕他爱乌及屋?”林优优调皮的眨眨眼睛。
“鸳树虽阴柔有余,”段小正斟酌了一下用词,“但他用心深险,若真以为他是个痴情浪荡的纨绔,那你可就让他给骗了。至于元贤,本不该与这样的人有什么牵连,想不到却纠缠得这样深。”
“元贤跟他走得确实很近,这些年,有元贤的地方必有鸳树。你今日也领教过了,越是人多的所在,鸳树越是不会避诲。也就可以想见,从前的时候在这样的场合里,二十一堂梨言的尴尬。之前还说,元贤和梨言会在年内完婚,可惜了。”林优优一声叹息。
“你不要告诉我,元贤之死是因鸳树而起的情杀。这就太LOW了。”段小正把食指竖起来晃。
林优优一把捏住她的指头,“那可不好说。谁让你的阿元大哥情商那么高,人缘那么好,粉丝那么多,通告那么火呢。”
隐隐,几声犬吠,裹杂着凌乱不速的脚步。夜有访客。林优优立即从书架上取了两卷书,摊在书案上。
犬吠声渐高,又忽而静悄。
段小正拿眼色指向北墙上的隔门,轻启案上机关。林优优掩身而出,回手仍将隔门掩合如旧。此时,数人脚步已来至门外,段小正听出这足步声中有龙竹,还有两个外人,步声很不寻常。
“若邪君墨龄接驾。”先进来的,是个赭衣黄门,横而隆起的眉上双骨被烛光照得格外突出,一双眼被眉骨的阴影遮住了,鼻下露出一张唇纹深刻的嘴。
“臣墨龄接驾。”段小正走至门边,敛袍跪倒。
稍顷,一袭紫衣袍裾阔步走近前来,有力的双手将段小正的膊肘托住,就势扶起,声音颇为悦然,“免了。”
来者萧白石。
换了盘领宽袖的常服,绛紫的赤金锦织盘龙袍色,衬出他神采奕奕,与在大云幢音时的愠色,判若两人。
“我来的突然,”萧白石微笑道,“可曾妨碍你夜读?”
这句话,是龙竹应急的垫语。
“玄王。”赭衣黄门笑着请萧白石往书案边去。
萧白石凭灯一看,笑问道,“读了些什么书啊?”
“孙儿才刚翻了两页,还没读进去。”段小正在书案前站着,不急不躁。
萧白石脸上笑意融融,“白天,让你受委屈了。”
有意思。
“是孙儿错了。”段小正单膝跪地,“不该一回来就淘气生事,伤了兄弟姊妹的和气。”
“好了好了,哪有这么多规矩,”萧白石将段小正扶起,笑意转深,“这儿不比玄宫,我们爷孙俩好好说说话,这些都免了。”
这是单挑,比群殴更惨。段小正拱手侍立,不敢有丝毫懈怠。
萧白石将书房四下里打量一番,目光落于那柄未及挂归墙上的长剑。赭衣黄门忙将长剑奉给萧白石。
“你仍是每天练剑吗?”萧白石饶有兴致地把玩起这剑器,不甚在意地问。
“是。”段小正回答。
萧白石手微用力,拔剑出鞘。此剑俯观如临崖探渊,飘渺幽邃,隐绰绰似有巨龙盘藏其间。萧白石寻遍剑身未见刻镂之名,被寒光闪得一阵目眩,“这是什么剑?”
“是玄祖赐的若邪剑。”段小正回答道。
“这就是若邪?”萧白石惊喜地将剑握在手里,掂了又掂,看了又看,不住地赞叹,“果然是名剑英雄,我上玄国也只有你这孩子堪佩此宝刃!”
“玄祖偏心谬赞。”段小正揖了一礼。
萧白石笑着将长剑归入鞘内,交还给段小正。段小正躬身接了,萧白石看他将剑仍放回原处。赭衣黄门将案后虬纹扶椅挪了出来,在案前置稳,引萧白石面南落座。
“你也坐吧。”萧白石命段小正在近侧坐了,用眼角一扫赭衣黄门。赭衣黄门掩门出去,唯留下祖孙二人。
萧白石不速而至,必有要事。
“阿奴、敦煌他们,联名参你的密卷我都看了。”萧白石眼色温蔼,“我却不信。”
段小正坐着,仿佛萧白石所说的同他没有半点关联。
“我萧白石一生子女数十人,孙儿孙女百多人。民间的老百姓看着我,羡慕啊,”萧白石颇有些怅然,“可你们这些孩子,不让我省心哪。”
段小正微皱了眉。这个天,不好聊,聊不好,最好不聊。
“你离开京都有十来年了吧。”萧白石问。
“是。”段小正回答。
“嗯。”萧白石点点头,“我并不是信不过你父亲,我把命都托付给他。他说要带你走,拔脚就走,扔下京都数百万大军,扔下我这个垂垂老矣的孤老头子,你们父子出海,走了。”
召回墨龄,意在鹿王。
“唉,九王之王啊,”萧白石说到此处,鼻息发酸,“我此一生得嫡子四人,同心之子不过你父亲一人。王孙之中,我所能信者也唯你墨龄一人而已。”
段小正微抬了眼皮,这信任来得太快,情何以堪。
“僧世子元贤溺亡,皆因龙步血傩而起,一场混战哪。我常恐逆子孽女,内怀叛离之心,更不敢信任外族百司。直到现在,还日临群臣,劳神苦形,但忧思所至,仍夜不能寐。”萧白石说到激越之处,气切声厉,“这些,你们父子可知道啊。”
“知道。”段小正回答。
萧白石面露惊喜,将信将疑,“你说。”
“父亲虽远在封国却无一日不惦念玄祖,常教导孙儿说,墨龄自幼顽劣,能得玄祖眷顾,非墨龄之所能,皆是玄祖加恩。墨龄之所有,无一不是玄祖之所赐。墨龄所能报答者,惟忠孝而已。”段小正语气平和。
萧白石微微颔首,忽转正题,“阿奴劾奏,龙鱼少年尽归于你墨龄。属实否?”
这是要墨龄和鸳树划清界线。云间君在萧白石面前,有他不可替代的位置。鸳树初次见面就如此拉拢,树若邪君为云间君之敌的目的已然达到。但鸳树的这个逆水人情不好领,更不便辞。
段小正坦然应对道,“孙儿初回京都,人情两疏。鸳树虽是初见,但他待人和善,所以听他多说了两句学宫的掌故。孙儿窃以为,龙鱼少年归于鸳树,十有十分亦不为过。”
萧白石忽而红了眼眶,“你也要同鸳树一样,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鸳树既能笼络住七成世子,想来有他的过人之处。”段小正并非替鸳树开脱。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萧白石长叹,“我们爷孙把话都说透了,你呀,还如此避忌。”
段小正忙离座跪地,“虽效尽犬马,未敢辞劳,玄祖恕孙儿愚钝。”
“僧世子之位,我用阿奴而不用你,你可怨我?”萧白石交出底牌。
用云间君阿奴制衡大世子纯誉,萧白石绝对是个智商正常的国君。这个操作,比一切洒狗血的剧情都合理。
“玄祖明决英睿,孙儿心悦诚服。”段小正毫不意外。
“古者君臣,莫不同心同德,以成天下之务。君有失,则为臣者匡正之,臣有过,则为君者训戒之。你我爷孙,血脉至亲,更相警饬,两无猜嫌。”萧白石从怀中取出一方錾金印盒,“赐你镂金碧玺图印一颗,从今日起,玄宫御笺十万禁军,交你统领。原你父亲麾下金革丹缯、铜竹律、白马、紫策四大世家,共一百五十万大军,一并发还。望你能体我至意,永永无斁。”
这枚印玺,曾经属于鹿王,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和权力。何其突然,何其轻率,交还给尚无寸功的若邪君墨龄。段小正关切的是,萧白石与鹿王之间,以这样的方式回暖背后的深意。
“为臣之义,惟忠诚二字。非能如此,不能赞辅玄祖,光膺宠命。孙儿自揣菲才,恐有负委托之重——”段小正知道,推辞这个程序还是得有的。
“墨龄听旨。”萧白石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沉郁,“今,有明王、长公主凰衣,居心不轨。”
拨云见月。一切,在此刻洞彻清明。
“其各属党羽盘结一都九国,藏匿龙步,图谋叛逆。敕命四世子墨龄,密访明王、凰衣党羽罪迹。我赐你,敕命金雀太一令符,允你调拨九国兵马,密卷直达玄宫。”萧白石看着段小正,“孩子,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孙儿有一事请玄祖成全在先。”段小正不接印玺。
“什么事。”萧白石神色凝重。
“请玄祖赐婚,允许墨龄迎娶千笙。”
萧白石一愣,“千笙?”
“墨龄今日在学宫所说的红颜就是千笙。墨龄只要千笙。”段小正谈条件,从来辣手。
这个条件,在萧白石意料之外。
云间君言之凿凿,让萧白石深信不疑的以为,墨龄也是个龙阳之Gay。突然得知墨龄是个直男,萧白石简直喜不自胜。
“赐。明日就给你们赐婚。”萧白石高兴极了。
“现在就赐。”段小正乘机耍赖,“现在就下旨。”
“卞无用。”萧白石提高了声音。
赭衣黄门推门进来,“老奴在。”
“传我的旨意,今赐四世子墨龄迎娶二十七堂千笙,择日完婚。”萧白石笑着,“让他们去办,就这两天。速办。”
“老奴遵旨。老奴给玄王、世子道喜。”卞无用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