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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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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禄这话,看似是在威胁沈瑜,但从另外一面出发,未必也没有提醒沈瑜的意思。
在古代,一个人的行为,往往不能严格认为是绝对的个体行为。即使非你所愿,其他人也会将你和你背后的整个家族联系起来。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有者,一人犯事、株连九族。
个人与家族的命运,休戚相关。
因此,沈瑜要求公开自辩的举动,与其父沈克有关,更与整个沈氏都有关系,可谓风险巨大。
关皓与杜燕两人,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同时望向沈瑜。
却见沈瑜面不改色,仿佛闲庭散步般迈步上前,迎着王禄锐利如刀的眼神,微微一笑。
“多谢老师提醒,沈瑜心领了。”
“你明明知道……还敢冒这么大的风险?”王禄讶然挑眉。
“风险?不,老师,您错了,只有没把握或者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称得上是冒风险。但对学生来说,这不是冒险,而是机会才对。”
风险巨大,自然收益更大。
再说,他昨天熬夜玩儿命背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今日的扬眉吐气?
别人不知道他手里有王炸,认为他是傻子。可他知道自己手里的牌,呵呵,等会儿,掀了牌,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傻子了。
沈瑜的气定神闲,令王禄不由得动容。
难道作弊一说,真是自己弄错了?
沈瑜这般自信,怎么看也不像是做贼心虚的人……
“况且,有祭酒大人和诸位老师在,学生相信,自己必定会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价!”
沈瑜最后这句言辞凿凿的自信之语,落入刚刚走出院落的祭酒大人路维的耳中,成功地刷到了他的好感度。
国子监祭酒陆维,出自抚州陆家。抚州陆家是当地大户,家族兴旺、人丁旺盛。今朝建立百年来,族中出了至少二十名进士,可见家族之繁盛。
这陆维自幼受家族熏陶,敏而好学,博采众长,24岁就考中了进士,当时名列二榜第一。可谓年少有为,在那之后,他就进入了翰林院,历任翰林院编书等职。
刚刚上任祭酒半年的陆维,昨日听王禄说了沈瑜之事,原本,他的心情很不美妙。
作弊之事也就算了,不良学生嘛,古而有之,国子监出了那么一两个朽木也很正常,除名就是了。
让他恼怒的是,事情才不过两天,王禄又跑过来告诉他,事情办得或有不妥!
陆维当时听完,心里那叫一个气呀!
要不是看看王禄这小老儿平日里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模样,陆维甚至怀疑,这家伙翻来倒去地折腾是存心给他添乱!
好吧,碰上了不省心的下属,陆维恼怒又能如何,只能自认倒霉,帮忙擦屁股了。
原本心情不睦的陆维,在听到沈瑜刚才的话,突然间,觉得心头的阴霾散了不少。
陆维性格素来不羁,因此,他不仅不觉得沈瑜的表现略有出格,反而有种眼睛一亮的感觉。
或许,这是一块掩藏在一堆烂瓦片里的璞玉?而今天他处理的,也不完全是件糟心事。
陆维走到近旁,问道:“你就是沈瑜?”
其余人等这才注意到祭酒陆维的到来,急忙口称“祭酒大人”。
沈瑜有耳朵眼睛,哪里猜不到来者是谁。
这位国子监祭酒年约四十,相貌端正,毛发浓密,下巴上的大胡子十分引人注目。望向沈瑜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压迫力。
换成一般国子监的学生,碰到这种场面,多少也会手足无措一阵。
但沈瑜又是谁,那脸皮和胆量,绝对一般人可比。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祭酒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学生不才,正是沈瑜。”
陆维愣了片刻,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否作弊,但就冲这几句,他就能断定,此人的胆量和气势绝非一般人。
敢跟他开玩笑的学生,恐怕找遍整个国子监都未必找出第二个。不,即使是国子监的老师,敢在他面前这般谈笑自若的,都找不出来几个。
先前,只听说过沈瑜不学无术的名声,陆维从未见过真人,今日这一见,顿时觉得传言有误。
对面的沈瑜,面容英俊,气质不俗。站姿笔直,目光清澈。既无多数年轻学子的腼腆和青涩之意,又非官场老油条的油腻之感。不管从哪个角度审视,都称得上是一位气质绝佳、大气磅礴的翩翩少年郎。
这就是传说中酒色财气熏陶出来的纨绔公子哥?!
陆维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王禄在旁边,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明。陆维听完,点了点头,对沈瑜道:“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国子监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总归有失草率。你提出要求,想当众澄清这件事,国子监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祭酒大人言重了,王博士当日太过恼怒,情急之下的处理,学生完全理解。圣人有云,教人治人,宜皆以正直为先。老师也是过于忧心学生不走正路,才有怒急生乱之举。因此,学生自始始终,都没有埋怨王博士的意思。相反,学生十分感激博士大人,王博士让学生深深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沈瑜言语之中的维护,令王禄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只是,素来少言寡语的王博士不习惯直接表现出自己心中的感激,只在心里给沈瑜加了不少分。
倒是性格直爽的陆维眼睛大亮,开口赞了道:“说得好!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嘿,小子,你这边赞了自己老师,也是趁机在夸赞自己吧?”
沈瑜面上赧然,似乎是被说中心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见状,陆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行事不羁的陆维来说,沈瑜的这点小心思根本不算什么。相反,只这么三言两语几个应对,陆维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无论行事作风都十分对自己胃口。
行事大度又心思机敏,一点都不像时下的读书人那么死板、一根筋。
有意思,有意思。
兴致一来,陆维开始考问起沈瑜的学问了。
突如其来的提问虽在意料之外,沈瑜并未感到慌乱。他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祭酒大人提前出考题,也只是顺序有点问题,算不上大事。
由于尚未习惯古人的学问对答,沈瑜在回答问题时,尽量引用经典书文中的语言来回答。遇到一些没有把握的问题,沈瑜更是投机取巧,只引用明文经句,半点不提自己的理解和领悟。
如此谨慎应对,从陆维的反应来看,沈瑜觉得自己的表现多半是过关了。
其实,沈瑜的推测还是过于保守了。
在出题一方的陆维看来,在他面前的这个学生,回答问题时,句句引经据典,而且张口就来,毫无结巴,显然是对那些名家名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这种程度,也唯有熟读经典的潜心学习之徒方能做到。
这种刻苦学习的学生还需要作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碍于王禄的面子和国子监的名声,陆维恨不得立刻出声,了结了今日这场无谓官司。
而一直旁听的王禄,则是眉头紧锁,心中疑惑万分。
不同于初次见面的陆维,一直以来,王禄都是沈瑜的授课老师。可以说,他对沈瑜的学习情况,不说知根知底,也是心中有数的。
眼看平日里时常缺课、回答问题时总是结结巴巴的差生,突然间一转眼,变成了学问扎实得不能再扎实的好学生,王禄的心中,自然诧异万分。
再说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宁宇,因为距离较远的关系,他听不出来沈瑜与陆维具体说了什么。
但察其言、观其行,聪明的宁宇能感觉得出来,这位祭酒大人对沈瑜似乎是十分满意的。
这样的结果,让宁宇又是意外又是嫉恨。
顺便一提,这位祭酒大人之所以能胜任国子监校长一职,除了当官当得不错,论起学问来,那也是鼎鼎有名的,算是当世有名的才子之一。
对于一心求学的宁宇来说,陆维就是他仰望和追寻的目标。而令宁宇失望的是,从先前的几次接触看,陆维本人似乎对自己并不兴趣。
虽然有王禄的大力推荐,这位祭酒大人对宁宇的态度依然平平,丝毫没有另眼相待的意思。
可想而知,当看见陆维与沈瑜相谈甚欢时,宁宇心中的不平和郁闷之气有多么强烈。
与宁宇情绪截然相反的,是沈瑜的两名小弟。除了一开始的诧异,到后来,唯有喜悦。欢欣雀跃,有荣同焉,好似获得祭酒大人青眼的是自己一般。
当然,作为当事人,人精一般的沈瑜很快就注意到陆维对他的欣赏。
意识到这点,沈瑜心中大定,说起话来更显从容。
“要是小七在就好了,这样,她才会深刻认识到,能拥有像我这种天资聪慧、人见人爱的天才宿主,有多么的幸运和难得,可惜……”
沈瑜得意了片刻,一转念,想起小七无缘无故消失的事,情绪又骤然转坏。
本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此时眸色转暗,神情肃然,好像众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浑然不是自己。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这般表现落入对面的陆维眼中,则被解读成“宠辱不惊、有大将之风”。
有了国子监祭酒的欣赏,接下来,沈瑜的自辩之路可谓是一平到底。
陆维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刚才的请求。
只是,陆维也不算是完全答应,而是采取了一种折中的方式,从国子监的学生中找了十几名自愿报名的人,让他们作为围观者,旁听这场自辩会。
率先踊跃报名的,正是沈瑜的两名忠心小弟。
而让负责整理人员名单的王禄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宁宇几乎也在第一时间请求参加了这场自辩。
“昨日我就想问,宁宇,莫非你跟沈瑜关系很亲近?我从前好像没留意到。”
“不!我跟他不是朋友!”宁宇条件反射地反驳。
可话刚一出口,他就知此言不妥。
若不是朋友,为何沈瑜会登门拜访?若不是朋友,他又为何如此关心沈瑜自辩的结果?
没等王禄质疑,宁宇自己就想到了其中的矛盾和不合理之处。
可是,要让他当面承认自己与沈瑜交好,宁宇又觉得心里憋屈得厉害。
不远处的沈一南,注意到了宁宇这窘迫的一幕。
看见别人不高兴,沈一南反而觉得糟糕的心情稍微好转。
桃花眼微微眯起,沈一南眼眉含笑,走过来替左右为难的宁宇解围。
“博士大人,这个我来解释吧。其实,宁兄于我有大恩。先前,学生在学业上有很多疑惑,均是有宁兄助我,宁兄不仅细心为我答疑解惑,还将自己珍藏的笔记借给我抄读研习,若非如此,学生的进步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宁兄,你帮了我这么多,如此善之又善的行为,再光明正大不过,何必在老师面前多做掩饰呢?”
沈瑜的一通夸赞令宁宇瞠目结舌之后,又不敢直接反驳。
“真是如此?”闻听此言,王禄脸色稍霁。
“宁兄,你如此讳莫如深,莫非是不耻和在下这样的人来往,传扬出去,有失你的名声?”沈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见王禄似乎有所怀疑,宁宇哪里敢乱说话,只得顺着沈瑜的意思往下说:“当然不是,只是……只是……”
他想解释刚才的否认,但情急之下,又想不到合理的理由。
沈瑜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击掌而赞:“我明白了,宁兄其是施恩不望报,做好事而不留名,真乃君子也。”
宁宇只得配合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沈一南的说法。
王禄听完两人的解释,倒是解了一些他心中的疑惑。看来,平时表现得不学无术的沈瑜,私底下,向宁宇讨教了不少学问。
等到王禄走开,宁宇立马迫不及待地逼问沈瑜。
“沈瑜!你到底想干什么?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沈一南低低地笑了起来。
“宁兄,被人夸赞不好么?对朋友有情有义的好名声,传扬开来,对宁兄弟的科举之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哼!我没人求你帮忙!再说了,即使对我有好处,至少也要等你摆脱作弊的嫌疑。否则,跟你这种名声狼藉的人来往,不给我抹黑就不错了。”
宁宇哪会领情,他心里烦透了沈瑜的两面三刀。
“呵呵,宁兄,你难道不知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无需等待太久,你很快就能知道,今日我这几句谎言,于你来说,将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恩惠。”
凑到宁宇耳边,沈一南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理会宁宇的反应,含笑径直往前走了。
如此狂妄之言,令留在原地的宁宇几乎瞠目结舌。
心中内伤的宁宇恨不得当众大骂沈瑜狂妄之徒,然后立刻跟他划清界限,揭穿这家伙的真实面目。
但一转念,他想起来自己刚刚还在老师面前承认两人交往非浅……
于是,到嘴里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还未走远的宁宇,听见身后那可恶的小胖子嘟囔着。
“沈兄,你跟那种人废话干嘛,那根本就是个傻子!不,不对,是比傻子还不如,傻子还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呢……”
剩下的话,宁宇没听太清楚,因为他快要被气得吐血,耳朵嗡嗡得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