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境幻空记》西西可纳特

9、第八章 惊闻

　　三人甫一入宫，便赶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太监来越，正是秋老虎的时节，来越一边行色匆匆地忙着赶路，一边拿张帕子胡乱拭着脸颊上的汗水，步调丝毫不减。
　　“来越公公？”凌傲霜试探着唤了声。
　　“欸？绯樱公主？真巧啊。”来越笑着给他们一一见了礼。
　　与来越寒暄了几句话，凌傲霜关切道：“瞧公公模样，是有要务在身吧？总别为我们耽搁了时间才好。”
　　“唉哟，瞧您这说的，哪里是旁的事，奴才就是奉陛下令前来接您的呀。陛下说是有要事相商，召您去三秦轩呢。”
　　“要事？与我？公公说笑了吧，父皇与我有什么要事可商。”
　　“这……奴才也不知道啊。陛下确实只说了召公主您来商议要事。”
　　凌御风显然是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去不要紧吧？不然我随你同去？”
　　来越为难地说：“二皇子殿下……陛下只是召了绯樱公主……”
　　凌御风不失尴尬地悻悻“嗯”了一声，摸摸鼻子，就没再插话。
　　“那，我与世子先回了。”凌御风仍然十分担心，但不得已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一路上，无论凌傲霜如何甜言蜜语地套话，如何软硬兼施地威胁，来越仍有意避而不答。翻来覆去，张口闭口无非就那几句：“奴才无可奉告”、“奴才不敢妄言”。
　　磨到最后，连凌傲霜自己也给磨得没了耐心，索性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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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到三秦轩，远远地就传来交谈声，凌傲霜听得清楚，其中那个熟悉的声音自然是父皇他老人家的，而另一个——凌傲霜皱起了眉头，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她可从未听过。
　　待进内一见，果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倒很有几分修习术法之人的仙风道骨之姿。
　　凌傲霜向父皇行了礼后，不知该对此人施以何等礼仪，有点尴尬地垂手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哦，霜儿，这位是东斋老先生。”看透了她的为难，皇帝笑着替她解围——笑声却不知为何隐隐带着几分力不从心。
　　“东斋先生。适才是霜儿失礼了，给您赔罪。”言毕，她含笑施了礼。
　　东斋连忙起身还礼，凌傲霜觑见，他半眯着的眸子里闪着异常冷静透彻的光：“公主快起，老身不敢当。”如果说他方才的笑容可以称之为慈祥过分的话，那么此时，那笑意更是满得将要溢出似的。
　　两人都落了坐，皇帝身子微微前倾，开门见山地说：
　　“霜儿，老先生是岩屿中人。”
　　“……岩屿中人？”凌傲霜看了含笑颔首的东斋一眼，心中腾起一团黑色的疑云，向四周氤氲着，扩散着。
　　“你应该知道的，就是……祖上欢夫人的师门。千云海上的那个岩屿。”
　　凌傲霜当然知道，摇篮边、庭院里，凌无欢的故事她听了千百遍了，早就耳熟能详。不过……同那团疑云一齐升起的不安，却不是由此引发，她真正害怕的，是父皇那个犹疑的停顿。
　　难道……
　　“东斋先生此行……"皇帝的下唇瓣微微颤抖着，嗫嚅道：“是想要……想要纳你为岩屿弟子。”
　　最后那句话，轻得如同耳语，可还是清晰得足够让凌傲霜听见。
　　岩屿弟子……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思。这意味着她将像当年的凌无欢一样，一连越过三个境的边界，再进入千云海，在岩屿待上好多年，这个好多年，短，也许是五六年，长……也许是一辈子。她平素里再怎样得体懂事，聪明乖巧，可……即使有凌无欢的胆量，她终究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众人千捧万捧长大的公主啊，又如何受得了背井离乡、骨肉分离的苦痛？
　　再者，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原因。那就是，她一直很厌恶在凌无欢这个曾祖姑母的光芒下生活，厌恶到连进入她曾经的师门都会本能地拒绝的地步。
　　“父皇。”她清楚地知道父皇语气如此之坚决，光凭撒娇迂回是不可能让他改变心意的。她别无他法，只能用最最简单粗暴的——拒绝。
　　“女儿不去。"
　　“不去？”
　　皇帝的语气突然强横起来，强横得让人不禁怀疑那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朕把你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连重话都没对你说过半句，更不用说强迫你了，对吧？但是现在……朕要破例。来越！”
　　在外侍候的来越公公听得此言，也顾不得疑惑，推开门弯腰而入：“陛下有何差遣？”
　　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传朕口谕，着绯樱公主凌傲霜，即刻前往千云海学艺，立刻动身，不得延误！”
　　“父皇……”
　　他的语气有所缓和，可目光依旧是凌历的：“你要知道，朕召你来，并非为同你商量此事，不过是告知罢了！你并没有选择的自由。”
　　凌傲霜难以置信地看了父亲一眼，好似梦游般，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
　　对座的东斋默然旁观，不发一言。
　　这般情状……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皇帝注视她的背影，好久好久，仿佛才回过神来。像是对东斋说，其实更应该是对他自己说：“朕方才……说霜儿没有选择的自由，其实……其实朕自己，又何曾有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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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傲霜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步履却甚为蹒跚，竟真似梦中人一般。
　　她就这么跑着跑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乌木牌匾，是父皇御笔，上书“思和斋”三个大字，方住了脚。不禁哑然苦笑：自己适才不过胡走乱闯，竟也能不至迷路，还意外准确地来到宫里长皇姐孀居礼佛之处——思和斋，也真是……
　　既然来了，也就没有再走的道理。犹豫片刻，她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叩响了门前的黄铜门环。
　　门里传来熟悉的应答之声，凌傲霜颇有些讶异，竟然是皇姐亲自应门……
　　当嘉诏长公主看到面色苍白却又因奔跑而隐隐带着一丝绯红，头发散乱，【皇女十岁前不蓄发，自然也不梳髻，只是在头顶留两片头发扎成小辫子，之前说她梳三小髻，是疏忽，已改。此处也是仿明。】双眼近乎空洞无神的凌傲霜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门再打得开些，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