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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命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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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长姐如母”,果然是所言不虚——嘉诏长公主凌观雪这个长姐当得怕是比她的生母还称职。比如韶妃宫里每次收到御赐的顶级终南上官花,都是用于制成香露沐浴梳妆,殊不知她嗜好上官花茶的的女儿平日里只能饮次等的过过嘴瘾。而此时,长公主待客案上摆着的,分明是一杯高山云雾一杯终南上官花,实在是让凌傲霜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早有“预谋”。
“你来,是为了岩屿的事?”
凌傲霜本打算问她从何得知,想想无非是父皇或他身边服侍的宫人,话到嘴边,便又临时咽了下去,而改为闷闷的一答:“是。”
凌观雪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自问自答起来:“你——可想知道我年幼时的事?哦,对,你当然想,就为了这事儿你可缠了我好久。今日不妨说与你一听,或许……多少有些帮助吧。”
此言带给凌傲霜的惊讶暂时压过了此前的委屈,她不愿放过这个追问了好久的问题的答案,于是立刻说:“皇姐要说,霜儿自然是洗耳恭听了。”
凌观雪缓缓地、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将双手交叠置于案上:“那真是陈年往事了……”
“我出生在隆冬,瑞雪纷纷。那年……似乎是癸巳吧,父皇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为我赐名‘观雪’。”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那时母妃也还是母后,两人新婚燕尔,恩爱非常。父皇对我自然是极为宠爱,捧在手心,掌上明珠似的。当时啊……所有人都相信,我,舟芥尊贵的嫡长公主,将会享尽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
”后来的一件事正巧应了这话——我以区区两岁幼龄,被封为嘉诏长公主。嘉诏……诏……这天下唯有一种人的命令才能被称之为'诏书',那就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们。你知道我舟芥皇位向来不论男女,能者居之。父皇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当时我顶着舟芥未来皇位继承者的名头,那等风光,自不必多说。”
“可……这世间一切的事情啊,又几时能说得明白?更何况是自古以来就从没长久过的圣宠。具体过程我想不必赘述,那时候父皇母后都……都太年轻气盛了,做事从不顾后果,总之,父皇废了因失宠而无法坐稳中宫之位的母妃,改立华姬为皇后,掌管后宫大权。”
“……终结了……无上的尊荣都在那一年终结了……彼时我不过同你一般大,不过九、十岁光景罢了。”
“十年,我过了十年优渥而无忧无虑的嫡长公主生活,忽然一道诏书,便什么都不是了。”
“不错,封号没有变,嘉诏还是嘉诏。可是你可知皇位历来的继承顺序?都是先立嫡后立长,再则,才是立贤。舟芥面上说着能者居之,其实还不是凭身份权势。嘉诏嫡长公主,嘉诏长公主,堪堪不过一字之差罢了。可……少了那个字,我身上一切的光环就都不再有了。此时母妃虽然还担着一个妃子的位分,可她已然是为罪妇。一个罪妇之女,纵然同时也是皇帝长女,这辈子也是不可能有登上九五之尊的机会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墙倒众人推'啊……一个失势又永无翻身之日的公主……那时养尊处优,性子也娇惯了些——又岂能容得这般折辱?我也不是没有抗争过,可在这宫里,尚且年幼的我又如何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怀着许是赌气的小心思,我从那时起便不再碰那些琴棋书画之流,更不需论什么女红针黹了。所幸父皇还顾着我,吩咐那些不用学也无大碍,只是一门权术斗争、治国之道是一定要精通的——这才使我今日还算有些学识,不至于如同乡野之妇一般大字不识一个。”
凌观雪捧着茶杯,借其暖意驱走些许萧瑟的秋意,然后不知怎么,轻轻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来,那时真是糊涂啊!治国之道、权术之争学习之余,尚还有许多闲暇,我便常常溜出宫去,在军机大营里如同男子一般舞刀弄枪,甚至后来的驸马真定大将军,也是在那儿认识的。父皇听说了此事,也劝过我,只是……我又如何听得进去?不过反而变本加厉罢了。从一开始的赌气,到后来……也就变得真的自暴自弃了。”
凌傲霜早就忘却了自己的委屈,听得十分入神。甚至连手中花茶也忘了去饮,只是靠着椅背睁大眼睛望着皇姐。
“到了我年方二八正当出嫁时,闺誉已然毁得一塌糊涂,纵然生在天家,可还是无人问津。大家都指指点点地说这个昔日风光无限,很是威风了几年的失势公主要嫁不出去,要成为一个老姑娘。当时,我似乎还是那些个腐儒私底下拿来教育未出阁女子的反面典型呢。”
“然而,我却在这个时候,嫁出去了。”
“是我主动找到父皇说,关于驸马,女儿已有心仪人选。”
“世袭的四品真定大将军隋风,我的驸马。他将军的位子虽是世袭来的,但论行军作战的能力,可一点不含糊,甚至要超过他那战功赫赫的祖父。隋风……他是战场上骁勇的少年将军,铁血男儿,但待我,却也是真的极体贴。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半年琴瑟和鸣的幸福时光,可……也就只有半年而已。那年十月传来战报,说是边关战事吃紧,父皇念着他以往战无不胜的战绩,让他出征。虽说他是我新婚的驸马,可战事紧急容不得半点迟缓,我明白要顾全大局,也还是舍得下的。隋风领命出征,我亲手替他理好战甲佩好长剑,承诺说会一直等他,直到他回来。”
“我送他的时候,他骑在战马上,远远地望了我一眼,殊不知,那就是最后一眼了。”
“我日思夜想,盼望他早些回来。可我等到的,却赫然是一具冰冷的棺椁,与一个忠烈大将军夫人的名分。”
凌观雪寂寥地苦笑了一下,语调凄然:“我曾在军机大营待过一段时日,难免沾上一些江湖习气,做派也像极了那些豪爽不羁的大兵们,其中有一条就是永不背弃承诺。我既然说了要等他,那就会一直等下去。孀居在此礼佛,也有好几年了吧,也许这样做,也称得上是等待——常伴青灯古佛,我也总有一天会逝去,到那时,就是我与他的重见之日。”不知为何,她的语调竟有些朦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