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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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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门窗俱开,下人们退到三丈之外。
“凌府的地龙烧得不错,暖意融融”,秦允商今日装扮担得起一个“雅”字,一身青衣直缀,腰间丝绦悬挂白玉珏一块。
青本是贱色,□□开国端敬皇后却独爱此色,上至朝廷后宫下到民间也跟着时兴起来,太/祖以降历代君王后妃皆要备上几身青袍,以示仁孝。
巧了,熙月亦是青衣褶子外罩粉青窄袖披风,通身上下只披风上绣的海棠扑蝶俏皮些。“若无各地官员送进京城的炭敬,内阁首辅家也未必烧得起地龙”。
京官难当,权大俸禄却低,朝廷就默许一年两次的冰敬与炭敬。
信王细细打量凌小姐装扮:“夫人无玉?”
“曾有一块,昔日碎在诏狱”,为她挡去致命一灾、
临窗花几之上摆一盆红梅,开得正艳。熙月拾起大剪,正要修理枝叶,却被秦允商一把接过:“成婚在即,这带刃的利器不碰也罢”。
民间确有这个说法,熙月也不好执拗,遂退到一旁,欣赏郡王爷神明俊秀…修剪盆栽。
“本王送的玉,因何不戴?”
“王爷这玉送得无端,如何敢戴?”十二箱物件送得不明不白,她总要问个清楚。送玉是大事,更要刨根问底的。
秦允商状似随意道:“本王走南闯北攒下不少东西,都搁在井楼胡同。胡乱拣了十二箱,想着你能用得上”。
哪里是胡乱拣的……熙月闷笑。
“夫人笑意…难得”。秦允商侧首,端详她的笑颜。
当真好看,好似微雪中一树红梅。宋人写书云品梅有二十六宜,有一项便是美人淡妆簪戴,今日望去,果然相得益彰。
不知为何,秦允商觉得那梅花与熙月更为般配,大袖披风之上的海棠花,瞧着倒有几分不伦不类。“还是红梅更衬夫人的容颜”。
熙月神情一僵。
“怎的了?”信王忙搁下剪刀,挽起她左手,冰凉。
熙月垂下眼帘:“母亲最喜海棠”。连她的乳名“棠儿”也是王夫人起的。
“倒是本王莽撞了,难怪在北堂,老太太没给个好脸色,多亏南仲一旁讲了许多好话”。信王有些懊恼,讨好老人家本是他的长项。
熙月撤回玉手:“祖母是气恼臣女莽撞,想来是连累到了王爷”。
“喔?”秦允商顺势摘一朵红梅,戴在熙月发髻中,此为簪花:“夫人行事最是妥帖,哪里惹了老太太不快?”
“原是臣女修行不够,今日与贺家六小姐起下争执”。
“贺六岂是夫人对手”。
“都是女儿家拌嘴的话,还请王爷莫要追问”。
秦允商撇起嘴角:“……也好”。他本打算问来着,贺夫人扶风郡主就出身信王府,他得称一声“姑母”。
他在凌府做客,井楼胡同的下人赶来通报说扶风郡主的仪仗路遇状况,便在信王别苑内歇脚等着郡主府再来一辆大车。之后郡主与贺六小姐不知为了何事争吵起来,郡主情急之下扇了女儿一记耳光。六小姐性子烈,于别苑内寻死觅活,折腾了好一阵子方被仆妇们架走。
王府下人尽职尽责,将听到的一一报与主子,那母女对话提及“魏家”、“大将军”、“扫帚星”等诸多字眼。秦允商大致猜出几分,贺六倾慕魏廷禹他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事怎会扯上凌家?“你与贺六曾有过节?”
“过节谈不上”,熙月回身奉一杯清茶,“从前于别府赴宴,见过几面而已”。
京城弹丸之地却有数不清的达官显贵,各家少爷小姐关系复杂亦是一圈套着一圈。和静公主得宠时,身边围着许多奉承之人,贺六便在其中。
“贺六骄养着,还请夫人担待一二”,秦允商接过素瓷茶盏。
熙月不语。
这是生气了罢,信王转而又道:“不过也不必谦让太过,顶回去便是。我秦允商的夫人……”。
“王爷慎言”,熙月落下眉毛,神情冷峻:“臣女仍待字闺中,王爷如此称呼未免轻佻了”。
“那便请教,本王当如何称呼?”秦允商近身向前,微微垂首,贴着熙月耳旁轻轻道:“莫非要叫你棠儿”。
熙月侧过身去冷冷道:“王爷请回,日后也不必登门”。
秦允商轻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恼了恼了,夫人气量未免小了些”。
“王爷究竟所为何来?”
总算说到正事,郡王爷敛起神情:“向阁老讨教政务”。
“既如此,不必来竹里馆”。
“但有件事,也想听听夫人的见解”。
熙月微微扬起远山眉,定睛道:“若关乎朝政,王爷不该说与臣女”。
秦允商成竹在胸,信然道:“夫人为女中诸葛,只打理后宅想来是屈才了,不若帮衬本王。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本王行走朝堂顺遂,夫人这日子过得也轻松些”。
竟这般明目张胆要挟起来……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眼前这位有些特别,似乎全不在意。秦允商,她看不透。“王爷请讲”。
“仍是摊丁入亩之策,朝堂纷扰多时总该有个定论。明日陛下召本王入宫商议,夫人以为本王当如何应对?”
熙月听罢便凝望红梅,出起神来。刘家、贺家、魏家三国演义,无论天家如何决断都不会皆大欢喜。“面圣前日来凌家,王爷可是打定主意与凌家共进退?”再回首,眉眼间多一抹算计与冷漠。
朝堂如战场,人人精于谋算,不过是日日批着一层温良外衣罢了。
信王点头:“本王向来一言九鼎,夫人想来也有所耳闻”。
“此事打成国公府家奴长街杀人开始,又牵扯上次辅贺大人与靖国公魏家。成国公倚仗的是宫中刘淑妃膝下两位皇子,贺大人即是宗室姻亲又接替首辅之位在即,而魏家更是皇后娘娘母家。但不知王爷…想要哪家败落?”
好大的口气…“一切皆由陛下圣裁,本王岂能左右朝堂?”
熙月凉凉道:“都是天家的亲戚,陛下左右为难,亦属人之常情”。话虽如此,言语中却含着几许讥讽。若天子早作决断,不至今日骑虎难下。
今上自幼立为储君,只是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就算各加安抚,这事也难善了”。
“臣女不懂朝政,只记得书中有云端敬皇后打理后宫最重“明是非、分赏罚”六字,臣女想着,天下事概莫能外”。
当真一针见血!旁人觉得时局纷杂,但在凌小姐眼中,一条一条分明。
刘家家奴当街杀人,该罚!成国公违抗朝廷法度,更该罚!
这也是信王与凌阁老定的对策,若不拿成国公开刀,“摊丁入亩”之法就无以为继。□□如今到了承平时期,为长久之计势必要走这条路。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成国公!
二人行至竹里馆垂花门,秦允商忽想起一事:“夫人睡眠可好了些?”
“不必喝汤药,自然好了些”。七七四十九日,总算熬过去了。
信王倒笑了,打荷包里取出一只冰花芙蓉玉镯:“送你”。
“送我?”送玉送得莫名其妙。
秦允商不由分说将玉镯戴在她腕子上,圈口大小极为适合,只是动作稍显霸道。
今儿是怎的了?
“寒梅别称甚多,“玲珑”二字最是贴切。夫人既待字闺中便无小字,日后我唤你玲珑”。郡王爷转身离去,走得潇洒。
元子游虽不着调,于医术上确是高超,断定未来的信王妃有离魂之兆,秦允商便找来蓝田玉中极品冰花芙蓉石,此物最能镇魂。
他想她睡得安稳些。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些日子,他莫名有些期待上巳节大婚之日,娶个能与他并肩的娘子,也不错。
玲珑……垂花门内的熙月闻之伤情,手攀冰凉院墙方立住身形。
从前京城有户官宦人家,府中遍种梅树玉玲珑,姑娘的书房名为玲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