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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玉藏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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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乞丐,——世界上最下贱、最低等、最肮脏的一类人。
他拄一根竹棍,拖着残破的身躯,漫无目的的行走,——他的左腿已经残废了。
走不动的时候,他便席地而坐,低着头,佝偻起身子。
可当有人施舍他的时候,他却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死盯着对方。为此,他常遭到恶骂和毒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死。
这个丑陋的世界,给他的只有痛苦,没有任何值得留恋。
可他不想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他本不是个乞丐。
十年前,江南郁家——中原第三名门望族,他是“藏”字辈最出色的后生,年仅十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他叫郁藏楼,——一个响彻中原的天才神童的名字。
大辰才子孰为最?月藏浮云玉藏楼。
然天有不测风云。
大辰王朝高祖四十年,平南王谋反落败,郁家牵连其中。
上下三百口,男子十四以上皆斩首示众,十四以下发配边疆,女子无论老幼皆充军妓。一道黄绢,血流成河。
他在发配途中左腿被打断,没有治疗,终成残疾。
行至沧州,两个解差被武林中人所杀,一行囚犯四散逃窜。
他漫无目的的逃,中原之大,无处是家。
终于他力尽了,气竭了,倒下来。他很饿,他快饿死了。
一枚铜钱在他面前滚落。
他盯着那枚铜钱看了半天,霍然抬头破口大骂,吓得施舍的那个女人赶紧头也不回的走开。
他冷笑,别人的施舍对他来说是种侮辱。
所有侮辱他的人,他都要报复!此生此世,每生每世!
因为不平等,所以才有施舍。
他最希望中原来场大地震,或者大洪水,或者大瘟疫也行。所有的人都死光,世界就平等了。
他没有扔掉那枚铜钱。
他用它买了一个馒头,就着溪水吃掉,继续活下去。
他要看到这个世界毁灭的一天。或许,这就是他要做的事。
他在山脚下树林里拣到几件好衣服,值几个钱,够他几个月的饭。
衣服穿在一个要死不活的人身上,他就顺便把那人拖了回来。
等那人死了,够他吃上好几天。
一间破庙,他临时的住处。
火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也全身发抖。
他颤抖的拿起一只馊馒头,准备填一填空辘辘的肠胃。
那个该死的人却醒了。他咒骂一声,几天的口粮又泡汤了。
那个人似受了很重的伤,挣扎着坐不起来,只有盯着他看。
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狼吞虎咽的动作霎时停顿,如同噎到一般,这是他成为乞丐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
他使劲把口里的东西统统咽下,沉声道,“我叫郁藏楼。”
那人震惊,脱口道,“江南才子郁藏楼?”
他冷笑,“不对,是中原乞丐郁藏楼。”
那人点了点头,幽幽一叹,似十分惋惜,“想不到你竟沦落至此……”
他最讨厌别人的同情怜悯,霍地站起,怒道,“你又是谁?!我跟你很熟么?!”
那人不回答,轻笑,“到最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那个人精神一天天好转,身体却一天天衰败。
他胸口受过一掌,几乎震碎内脏,不知为什么没死,藏楼简直怀疑他的精神和□□是脱离的。
他来破庙十日,粒米未进,却谈笑自如,丝毫不见饥饿。
第十一天,他要同藏楼做个交易,——他教藏楼一套功法,藏楼为他做一件事。
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去名山之巅,向某个人说声对不起。
藏楼爽快的答应了。
那套功法据说练到第九重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故名“灭日神功”。
起源于中原,后流传到西域,几千年后又从西域传回来,被那人偶然得到。
那人修习五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三重而已。
藏楼悉心记忆,用心领悟。他有过人的智慧,许多机要处不点自通。
那人对这个撞来的徒弟十分满意。
藏楼得知练功需要活人的性命时,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好似天经地义。
成事无不有牺牲。他也曾是辰高祖成就大业的一个牺牲。
此消彼长,世界才能平衡。
藏楼悄无声息躲在路边树后,两手握着一个碗大的石头,等待他第一个猎物。
还好,是个老女人,不会费太大力气。
藏楼轻松的把她砸晕了。
他右手覆住老女人头顶的天门穴,依领悟的口诀运功,只觉一股清流沿掌心入体,沁入心脉,舒爽非常。
待得清流断竭,老女人已经没了呼吸。
藏楼运功将吸入的精气同化,于脉轮回转三匝后,身上所有的疼痛消失,不饥不渴,不暖不寒。
他双眼霍然睁开,一道红芒闪现,转瞬即逝。他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他已忍不住要寻觅第二个猎物了。
破庙附近的那条山路,成了通往鬼门关的捷径。
过路人一个接一个横尸荒野,官府派了几批人马捉拿凶手,却都有去无回。
当藏楼手上有一百条人命时,他突然全身针刺般疼痛,蜷缩在破庙地上,忍不住翻滚。
那个人静静的看着,“这是第一道劫关。闯过去功力将突飞猛进,闯不过去就七窍流血而死,全看你的造化了。”
藏楼心里愤恨,为什么之前不提到这点?不过即使提到,他也会一试,只要有机会,他绝不甘愿庸碌一生。
他感到气血上涌,意志迷离,灵魂要出窍了么?要死了么?怎么可以!他恨的人还没有死光,世界还没有毁灭,他怎么可以死?!
他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倏地收缩,黝黑的瞳仁霍然一闪,变成血液的暗红。
他感到骨骼开始融化,肌肉开始燃烧,皮肤片片开裂,肠胃里巨浪滔天,干呕不止。
脑神经似被千根长针不住挑拨,在他以为已达痛苦的顶点时,一浪高过一浪,无穷无尽。
整整三个时辰,他欲昏不能,生不如死。
终于脑神经刺痛微消,全身的痛苦都阻止不了他的昏厥。
重见人世的时候,已是月过中庭。藏楼看到那个人的微笑,“恭喜啊,你已经脱胎换骨,练成灭日神功第一重。当初我可是吸了五百人精气,才达到这一重的。”
藏楼不语,动了动四肢,果然不痛了。他坐起来,看见身边片片烧焦的人皮,而自己身上的皮肤娇嫩微红,完全新生成的迹象。
他不经意的看了眼那个离他两丈、斜倚在墙壁上无法行动的人,赫然发现,竟然连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他些微惊喜,又去看其它,果然,即使在月色昏暗的深夜,他的眼也能清晰的辨查远至几十丈外的细小事物。
他不自觉的站起来,像个孩子般重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古庙檐雕琢的纹理,山路上一队搬家的蚂蚁,树叶间盘结的蛛丝,半空中焕然一新的弯月……
忽然他听到溪水的潺潺声,听到枯草掩护下新苗抽长之声,听到百里外村庄里婴儿夜啼之声……
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更加丰富,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甚至连风声的细微变化,亦漏不过他灵敏的听觉。
那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成佛了。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么?
他想看得更多,走得更远,霍然发现,左腿的残疾已然痊愈。他高兴得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双脚走路了。
真的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了么?
突然他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蜷起身子。这时他听到那个人哈哈大笑,“快去吧快去吧,你肠胃里的废物,恐怕要泻个十天八天才能排干净。”
他一阵脸红,赶紧钻进树丛里去……
自从藏楼脱胎换骨、练成灭日神功第一重,就不再需饮食。即使饮食,也会被身体完全吸收,不留任何废物。
人的精气,才是他真正的粮食。
他用百余人积累的财富,舒服的洗了个澡,置办了一身昂贵的新衣。
暗黑豹纹大氅,火红金绣披风,麒麟腰带,玄武战靴。缎发用火羽冠束起,长披于后。
肤色微红已然消退,莹白如雪,在深黑大氅衬下,如泛微芒,凛然不可逼视。
薄唇微抿,不苟言笑。英气的五官如刀削斧刻,剑眉斜飞入鬓,星目不怒自威,丰姿英伟,气宇轩昂,不愧人中龙凤。
他从裁缝铺出来之时,整条街几乎都安静了。
他冷笑,这就是人,永远以貌取人,一颗心比不上一身衣,真是低级的动物。
他无视周遭赞叹的目光,安步当车,在如血的夕阳下,向破庙方向走去。
藏楼想杀人的时候,一夜可以毁灭一个村庄。不想杀人的时候,却总有些俊男美女主动送上门来。
有时候他会与这些食物先游戏一番,再送他们上路。他从不禁欲,也从不愁无处发泄。
他真正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手刃老弱妇孺,依然面不改色。
他相信,这个世界本来是不平等的。弱肉强食,是自然界永恒的法则。
终于有一天,那个始终没有站起来的人道,“我再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藏楼摇头,“不会。”
那个人欣慰一笑,“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与你有血海深仇的人,大辰王朝的开国皇帝——殷赤遐。”
藏楼冷笑,“我早猜到了。第一天看见你的服饰,我就猜到了。我没杀你,不过是在考虑怎样能让你死得更痛苦些。后来你有了利用价值,就多活了几天。那么现在,你不介意我报仇吧?”
殷赤遐笑着摇了摇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不过你报了仇,可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藏楼右手覆在殷赤遐头顶的天门穴,不紧不慢的运功,“这个你放心,我郁藏楼固然卑鄙,却不至于言而无信。”
殷赤遐微笑,下一刻却痛苦的闭上眼睛,双眉紧蹙,全身的血液似被抽干,四肢酸麻。他吸了那么多人的精气,今日终尝到被人吸干精气的滋味。
终于那些微的挣扎也不复存在,一代枭雄陷入长眠。取代那紧蹙的眉峰的,是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藏楼冷笑,殷赤遐几十年的功力,近万人的精气,已尽数集于他一身。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个扭曲的人世,在他的翻云覆雨之下,混乱、挣扎、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