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阳光刚刚好》陆僖野

9、09

　　姜崇稍微回忆了下，轻摇摇头，唇角微动，像是笑了：“她是我二叔家的妹妹，姜姀。”

　　无论少男少女，大学都是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分水岭，姜崇气质本就沉稳，如今又成日沐浴在高校的学术氛围里，高中时尚还有些孤傲自负，眼下已在集体生活中全都抹除干净，清冷的性子多了丝人情味，温文一笑，依然寡淡，可眉目间的谦逊豁达为他平添了几分生动，特别勾人。

　　表姐也不过比他大两岁，嘲讽的表情火速崩盘，手抱在胸前想放下，又抹不开面子。

　　“妹妹……妹妹怎么了？”表姐气势转弱，“小也不也是你妹妹？”

　　意识到是在强词夺理，又再次没绷住，左看看，右看看，在两个人脸上分别睇一眼，双臂于胸前展开，泄劲地放下，“唉唉算了算了，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们自行解决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你们这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是会引起家变的。”

　　嘴唇一抿，摆摆手，“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立刻闪人，不做锃光瓦亮的电灯泡。

　　转角处，留下小也和姜崇彼此互望。

　　“她，”小也手指朝后，神情不太自然，“她说话直，你别见怪。”

　　“不会。”姜崇走近两步，像是还有话要和她说。

　　小也原地不动。

　　空气中，隐约有高跟鞋的脚步声临近。由于走廊所行之处均铺了地毯，声音微弱，不清脆。

　　表姐尚未走远，一声大嗓门给他们放暗哨：“大姑，您怎么也出来了？”

　　许韵芝疑惑地问：“小也呢，你们俩一起的，她人呢？”

　　“哦，她蹲坑呢，我一个人出来随便遛遛。”手臂前后晃悠，表姐呵呵赔笑。

　　许韵芝不疑有他，也笑：“那正好，卫生间在哪，你领我过去，我这儿找半天了。”

　　“……啊？”表姐左右四顾，万一领错道可就麻烦了，她一脸的不情愿，出示手机，拔腿就撤，“大姑，您问服务员吧，我有个电话要拨，很急的，不骗您，真的特别急……”

　　“诶——”许韵芝目送她动如脱兔的背影，失笑，“这丫头。”

　　高跟鞋的“蹬蹬”声停顿须臾，又继续向他们逼近。

　　“你好，问一下，洗手间该怎么走？”

　　路过的一名酒店工作人员扬手一指：“您往那边照直走，走到头了拐个弯就能看见指示牌了。”

　　“哦，方向错了啊。”许韵芝轻笑，“谢谢。”

　　“不客气。”

　　她没立刻掉头，抬眸的一瞬，注意到前方明显存在的一个走廊岔道。方才离得远看不见那里有条路，此刻走近了，稍作回想，那丫头应该就是从那里突然出现的。撞见她后，最开始的表情……有些慌乱？

　　未作深思，纯粹是出于女性的第六感，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最终驻足于拐角的入口处。

　　一条死路，空荡荡的，除了尽头摆了只特色盆栽，什么也没有。

　　小也之前也以为是死路，可她现在知道，不仅不是，而且还是条逃生的活路，帮了他们大忙。

　　脚步临近的前一刻，姜崇拉起她的手，示意她轻手轻脚跟紧他，临时躲避到路尽头的转角。

　　小也背靠墙壁，姜崇与她面对面，单手撑在她头顶左侧，头微倾，聆听动静。

　　前方视野里，稍一歪头就是他坚毅的下颌弧线；如果她弯下脖子，低一低头，额头还能贴靠在他的肩胛。

　　鼻息间的香根草味道刺激着她的所有感官，连带紧张的神经都泡软了，她甚至不知自己疯狂舞动的心跳，更多的是源于母亲，还是源于他。

　　总之，太刺激了。

　　即便真如表姐说的，情无永炽，他们也将会在某一天面临分手，可她十分明确一件事：这样丰沛跌宕的情感体验，余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可以带给她了。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渐离渐远。

　　姜崇垂眸，撞上小也仰起的视线。

　　他的身高在此刻发挥出绝对优势，遮挡了至少二分之一的光线，使得小也面容覆盖阴影，也使得她看不太清他眼底的神色。

　　“我妈走了？”她用气声问。

　　“嗯。”他从喉咙里压出一声，回答。

　　谁的身体都没有动作，呼吸缠绕，稍微重一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刚刚有没有害怕？”他将半撑在小也头边的右手往下移了移，离她的头发更近了些。

　　小也余光察觉，莫名地，身体紧绷。

　　“还好。”

　　眼帘垂下又抬起，后脑紧贴在墙上，他离得近，她只能仰幅更大，可再大也到头了，视线想再往上，得靠眼珠去活动。

　　嘴唇、人中……然后是鼻梁，路过眼睛时轻轻一掠，躲过去，没敢多看，再往上是英气的浓眉和烫卷的刘海。

　　目光停留在眉额之间，脑子其实是空的，并没特地去想什么，有那么一刻，甚至有了时间静止的错觉，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是在他低头的瞬间，回过神的。

　　他突然肩膀微塌，挨过来，她一惊，略一低眸，望进他漆黑的眼波。

　　他就这么一顿，没再动，可也没有离开。

　　小也呼吸一停，心跳砰砰在耳膜炸开。她怀疑他是不是都能听见，额头在烧，未经思考，嘴巴张了张：“你……”

　　你什么，根本你不出来。

　　反倒是他先开口：“还有一句话，你表姐在，不方便说。”

　　温热的，或者说滚烫的，无法忽视也无力抵抗的，属于他的气息，落在小也的嘴唇四周。

　　“什么？”声音随着心在飘。

　　挨着她发丝的右手在这时有了行动，掌心落在她头顶摩挲。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是保证，是承诺：“我还没浑到只和你享受当下，不问未来，我想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起初没懂，只听明白字面意思，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反复咀嚼后，心一磕。

　　往他眼底里找情绪，太深，太平静，她一时无言，好一会才出声：“他们会同意吗？”

　　“事在人为。”掌心顺由头顶往下，贴着脸颊，在短发的层层包裹里，摸到软软的耳垂。

　　小也紧绷着，再也没法放松，脖子动了动：“干嘛啊……”

　　也没拖音，就是很轻的一声，可任谁听，包括小也自己，都觉得像撒娇。

　　一霎那，窘到不行。

　　偷偷打量，发现他看着自己，还是那副浓稠深邃的眼神，没什么变化。

　　她不知说什么来弥补才好，脸烫，耳朵也烫，偏还在他指腹间揉着，食指由上至下滑过耳廓，像是不经意地，又顺势滑上去，来回往复。

　　渐渐，小也终于察觉不对劲。

　　他不是没变化，他在看着自己……出神。

　　“你想到怎么说服他们了？”她问出心里的疑惑，顺便，唤醒他。

　　“光说服没用，得先在情感上获得理解。”本就是醒着的，她一问话，立刻有所回应。

　　小也蒙头蒙脑，完全被他带糊涂了。

　　懵懂地轻眨眼，还没再另行提问，他已经又往下凑近。

　　原本一拳的距离，转瞬间缩短成不到半指，鼻尖几乎快抵着鼻尖，呼吸彻底相闻：“先别说话，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很热，鼻息是热的，身体更热。

　　“对初吻的时间和环境有要求吗？”很难想象，这样的问题，他的语气却实打实的一本正经、沉谋重虑。

　　小也倒吸口气，背部虽有支撑，可依然有点站立不稳。

　　手臂垂在身侧，十指刮擦在墙面：“我说有，你是不是就……立刻、马上，离我远点了？”

　　连用两个表时间频率的副词，语义上像是很希望他可以离她远一点，可语境上，目光相对，她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胆怯。

　　姜崇没说话，离得太近，神色都有所隐遁，视线的活动范围被划分在他的眼睛四周，深黑的一片，根本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小也心里打鼓，咚咚敲得猛烈。

　　她从没这样紧张过，这和之前通话时的等待又不一样。

　　这种时刻，能想什么呢。

　　姜崇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

　　之所以出口询问，确实是动了心思，可当小也无所畏惧地说出那句话后，那份冲动反倒开始消退，逐渐冷静。

　　这是他父亲和她小姨的婚礼，他们躲在这里做着亲密的事，于情于理，都不妥。

　　他是个守心克己的人，姜老爷子在世时，教育几个姜家小辈：君子慎独不欺暗室，独立不愧影，独寝不愧衾。

　　他自认称不上君子，不然也不会在许韵芝靠近时，拉着小也藏身。可这点自觉应当应分，一来是尊重长辈，二来是不想一会观摩婚礼，小也回过神后感到羞愧。

　　时间一分一秒飘过。

　　眼前人久不付诸行动，小也心里有了预感，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了。

　　说不上失落，就是觉得，这个人好像做任何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筹思有多周详，恐怕没人猜得透。

　　果不其然，在她如此想的时候，耳朵上的手拿开，堵在面前的人墙也适度后退，视野一瞬开阔。

　　周围光线洒入，她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唇角微弯，挂着丝笑，明显已经过调整。

　　抬手在她头顶拍了下：“回去吧，婚礼快开始了。”

　　心跳渐稳，小也恍惚地看了眼四周，那种全世界再无他人的错觉猝然消失，像有人横空敲来一记闷棍，打碎幻象，拉她回到现实世界，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刚刚又差点发生什么。

　　幸好，幸好没失去理智。

　　轻吁口气，双手在身侧握紧，小也眼神飘着，点了下头：“嗯……那我回去了。”

　　不太好意思看他，脸是发胀的，和他一比，自己就像是十足的恋爱脑，不分场合，不分轻重。

　　他没回话，小也走两步停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姜崇立在原地，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身姿秀颀。

　　“我也有一句话没说。”她看着他，指甲掐着掌心。

　　姜崇眉目深静，眼梢微挑起一个弧度，示意他正洗耳恭听。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对你是哪种心思，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即便对方是我爸妈也不行。”

　　她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那份信念发自肺腑，势如千军万马。

　　可毕竟相当于表白，自以为脸皮够厚，还是没能撑住。

　　讪讪把头低下，她丢下一句“我说完了”，转身，快步开溜。

　　回到餐桌，表姐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她拉开椅子坐下，转脸撞上母亲的打量。

　　“去哪儿了？”

　　估计是洗手间里没人，知道她没在里面。

　　瞳孔微张，措辞挂上嘴边：“……出去吹了会风，太困了，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