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阳光刚刚好》陆僖野

10、10

　　姜崇在证婚仪式结束，重要环节尘埃落定后，方才前往挨近舞台的主桌，入座。

　　一会还要挨桌敬酒，老爷子平日里就爱小酌，眼下以酒代水，旁若无人自饮。

　　姜崇拾杯给自己斟满，白的，老太太见了直皱眉：“你个孩子逞什么能，放下，换饮料。”

　　许韵珊换装未归，姜正卿趁这会功夫招待宾客去了。他和姜崇母亲离婚早，那时姜正卿调任外省，根基不稳，一心都扑在工作，夫妻隔阂未能第一时间消除，等晃过神，婚姻已走到尽头，无可挽回。

　　父母再婚对姜崇而言，影响不大。

　　早晚的事，一前一后，能让他各自只经历一次就数幸运。何况，十年了，他们都能稳定下来，反倒值得欣慰。

　　“奶奶眼里我一辈子都是孩子。”他恭敬笑了笑，以作回应，转而寻向老爷子，举杯，“姥爷，我敬您。”

　　一米八七的个头立在桌前，存在感太过强烈。小也正味同嚼蜡地咬着一只大虾，忽被表姐扯了扯衣袖，示意她回头。

　　她坐的位置不太好，刚好背对那桌。

　　往后略一摆头，赶巧撞见老爷子八风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和他碰了一杯。

　　小容量的水晶杯，一看就是带度数的。

　　许韵芝望来一眼：“看什么呢？”

　　小也一愣：“看姥爷。”

　　她也挺无奈，父母在边上，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被问，不解释不是她性格，解释就得撒谎，不管怎样都不对。

　　好像唯一能做的，只有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坐好，不去吸引他们的关注。

　　于是，婚宴后半程，小也再没回过头。

　　表姐唤她看，她也不理。直到敬酒结束，表姐突然惊叹：“咦，他是不是喝醉了？”

　　是醉了，醉得还不轻。

　　婚宴散席也没动静，歪靠在餐椅上，罕见地露出慵懒疲惫的神色，眼睛偶尔眨动，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半空。

　　因着老爷子在那边，小也才胆敢光明正大走过去。

　　离近了，站在老爷子的座位边上，按捺住想要继续靠近的冲动，保持合适的距离，盯着他看。

　　眼神直勾勾的，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人总有好奇心吧，应该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老太太同儿子儿媳去送客还没回来，许韵芝和魏思远也不在，这里没别人，或者说，灯影幢幢的宴会厅里只有姜崇和老爷子稳如泰山地坐着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安营扎寨，打算睡这儿不走了。

　　“这小子喝酒不上脸，可惜酒量忒差，还指望他陪我多喝两杯，三两不到就晕菜了。”老爷子同他隔着一个座位，此刻脸上正流露出“盛席华筵终散场”的微许寂寥，“不过，酒品还不错。”

　　“姥爷，您也喝高了？”小也把挡在两人中间的椅子推进去，好让自己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老爷子扯出一个难得的笑容：“今天是你姨的大喜日子，喝酒是助兴，这点小酒还醉不倒我。”

　　目光睇过去，手指了指姜崇，懒懒的，“我个老头子和这小子一样，几十年不是白活了么。”

　　小也顺由他所指的方向又再次望向安静坐在靠椅上的人。

　　没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手臂挥动的一瞬，她看到他长睫颤了颤。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用漂亮来形容男生有点违和，可小也觉得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因为，就在这一刻，他原本望着虚空的眼睛，浮现细微的波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开始聚焦。

　　堪比慢镜头的一个过程，在她聚精会神的关注下，异常触动心扉。

　　双眸向着天花板的光亮处，宛如灯塔映射下的深海，粼粼波光闪烁，单是看一眼就能溺进去，更遑论瞳仁在眼眶里转半圈，蓦然凝向她。

　　小也心口一跳，手悬在空中，僵着。

　　灯光本就将他的脸映得十分柔和，哪怕醉着，他也认得她，唇角轻轻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眼波温柔，生生撩得她心脏连跳三级。

　　这个人……喝醉了居然会放电。

　　“小也。”老魏的声音，在叫她。

　　被他用眼神点穴的身体倏地又有了知觉，小也往后略一摆头，朝出入口的方向望去。

　　宾客尚未散尽，还有人在拱门那里徘徊不前。

　　老魏独自从宴会厅外折回，几名身着暗红色制服的服务生已经在收拾餐桌，他从其中一个身后绕行，避开挡路的一只三层高的餐车。

　　“回家了。”在她看过来后，他紧跟着补充。

　　小也有些敏感地察觉到老魏的目光有恙，似有若无地像是在她和姜崇两个人身上逡巡。

　　她一愣，后知后觉手还没放下，腾地脸就着了。

　　老魏这时已走到桌前，姜崇眼角微斜，身体缓慢坐直，微醺的眼，轻轻一眨：“魏老师。”

　　声音很轻，裹着沙哑。

　　小也意外看着他，她还以为他已经醉得没意识了，原来还是有点的。

　　魏思远叹口气：“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等你奶奶他们，可以吗？”

　　他消化得有点慢，小也、老魏，还有老爷子，全都在看他。

　　“嗯。”眼皮半搭，眸色混沌，怎么看都叫人不放心。

　　这是小也第一次对他生出强烈的保护欲，很想陪在他身边，很想不管不顾地坚持到底。

　　她急急说道：“爸，我们……”

　　拱门外几个人影进来，伴随熟悉的交谈声。

　　小也话说一半停下，转头，看到姜奶奶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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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崇跟随老太太回的老宅，他能站能走，就是神智不太清醒，走路有点带飘。

　　下车后，堂弟姜镇和堂妹姜姀争相搀扶，边走边叽叽咕咕。

　　“哥，大哥是不是借酒消愁？”

　　“什么意思？”

　　“就是不高兴大伯再婚呗。”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什么时候见他沾过酒？爷爷在的时候让他陪着闹两口都请不动，这会儿突然自己喝上了，你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两人一左一右隔着姜崇对话，仿佛当事人半醉半醒不可能听见似的，“咱大哥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着，反正跟你想的肯定不一样就对了。”

　　姜姀嘟嘴。

　　姜镇目光一瞥，哄孩子的语气：“不该操心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乖。”

　　一声轻笑自鼻腔顺出，掺着意味难明的情绪，双肩微震。

　　兄妹俩吓一跳，不约而同抬头往中间看。

　　姜崇低眸，望着脚下，侧脸的轮廓清冷异常：“你哥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