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形世界》卞九欢

10、chapter10

　　忙碌着生产的集中营里，面粉在空中漂浮着。

　　由于电量的限制，还没搞清楚生产间要如何使用的佣兵们，带领着工人混乱之中生产。

　　谢迟站在门口，观察着所有佣兵的行为。

　　这些笨蛋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只会懂得掠夺的人，怎么可能学得会给予呢？

　　这个时候，斯嘉丽走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谢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门外，说道：“观察。”

　　两个人无声地站着，一起看着门外，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干什么，场景有点奇怪。

　　终于，谢迟率先开口，说道：“对了，我听到集中营里的工人讨论面粉上交的时间，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交生产成品？”

　　斯嘉丽说道：“原本是一天一交，现在由于暴风雪的缘故，变成了两天一交。末日前一天上交的面粉数量会直接决定我们的最后成绩。”

　　谢迟看着她的神色，说道：“你看起来有点担心。”

　　斯嘉丽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门外来来往往的人，说道：“这些工人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谢迟见她神色严肃，不由得起了担心，问道：“什么秘密？”

　　斯嘉丽说道：“今天送来的食物只有过去的减少了百分之十。今天是正式生产开始的第一天，送来的食物减少，意味着什么？”

　　谢迟对这里没有经验，全然想不通为什么生产开始，食物反而要减少，问道：“为什么？”

　　斯嘉丽说道：“上层早就知道第九集中营不需要这么多人。本来的食物就不够，体力不支、抢不到食物的人就会慢慢饿死。而现在的食物愈发减少，是要每个佣兵内部决定，把生产效率不够的工人淘汰掉，也就是饿死。”

　　“生产一开始，集中营的大门就彻底关死了，没有工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谢迟陷入了沉思。

　　看来上层对这里的现状很清楚。

　　斯嘉丽说道：“如果我们提供的产品不够，我连给你们抢到食物都难了。我们会一起被饿死。”

　　谢迟摇了摇头，说道：“你放心，要遭殃也不会最先轮到我们。”

　　就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大厅里又传来了嬉笑打闹声。

　　斯嘉丽不屑地说道：“生产还来不及，倒是有力气打闹。”

　　谢迟登时直觉不好。

　　他立刻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高落的影子。

　　谢迟脱口而出：“高落呢！”

　　两个人刚才顾着谈话，谁也没注意高落的去向。

　　谢迟的眼前一晃，闪过一个未来的景象。

　　未来实在是太一闪即过，太难捕捉！

　　他立刻就拔腿向着人群哄闹的地方走去。

　　斯嘉丽冲回屋子里去拿了鞭子，也急匆匆向这那个方向走去。

　　谢迟走得近了，听到高落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能打她了，你会把她打死的！”

　　谢迟立刻加快步伐，冲了过去，大喊一声：“高落！”

　　那边的泰伦身强体壮，只是低头不屑地看了一眼高落，说道：“她自己的佣兵都不在乎，你管什么闲事？”

　　高落个子远比泰伦要矮得多，挡在泰伦面前，显得一点气势也没有。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说道：“谭安哥哥说了，不可以欺负女孩子，我不许你打他！”

　　谢迟又厉声大叫一声：“高落！”

　　高落一见谢迟来了，立刻挺直了腰板，说道：“我、我哥哥也不会允许你欺负她的!”

　　泰伦用看笑话的神色，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屁孩。

　　地上的一个女孩满身鞭痕，血淋淋地在地上 哆嗦。

　　她的佣兵站在旁边，神色虽然有点难看，但是并未出手阻止，只是无声地看着她被打。

　　女孩白皙的面庞，已经满是鞭痕，早已被打得毁容。

　　谢迟看了一眼地上一身是血的女孩，有看了一眼高落。

　　两相权衡之后，他还是下了狠心，一把将高落拽到身后，对泰伦说道：“对不起，小孩子多管闲事，打扰了。”

　　他说完，拉住高落就走。

　　这不是他能管的。

　　且不说泰伦的力气远超过他，他一个营就有七十个工人，谢迟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打得过七十个人。

　　哪怕是今天打得过，以后呢？天天和他消耗吗？

　　这世上，人各有命，不是什么事都能管的。

　　谢迟抓着高落还没走两步，身后的泰伦就说道：“站住。”

　　谢迟不敢回头，生怕被泰伦认出来。

　　泰伦又叫了一声：“喂，说你呢，站住！”

　　当初刚进集中营的时候，泰伦抢了高落的包裹，他去把包裹追回来之后，还顺手揍了泰伦一顿。

　　按照他的体格，其实根本就打不过泰伦，只是占了未卜先知的优势，这才有机会绊倒了他再揍他。

　　谢迟走得快，拉着高落就走进了人群之中，泰伦见他们不再碍事，索性也不再追了，继续抬起手，一鞭子狠狠抽在地上的女孩的身上。

　　这时，斯嘉丽也赶了过来，看到了地上的场面。

　　身量纤细的女孩子起先还在发抖，又挨了几鞭子之后，就彻底不动了。

　　斯嘉丽和谢迟对视了一眼，谢迟无声地示意了一下那边女孩所属的佣兵。

　　斯嘉丽看过去，见连他都无动于衷之后，沉默了。

　　终于，斯嘉丽说道：“我们走吧。”

　　谢迟点了点头，有些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打的女孩。

　　就在这时，高落挣脱了他的手，冲了出去。

　　谢迟一个没抓住他，他就冲过去了，一把夺了泰伦的鞭子，说道：“不能再打了！”

　　谢迟一怔，连忙过来拉他。

　　泰伦原本对多管闲事的高落并不十分感兴趣，见高落抢了他的鞭子，起初也就是觉得可笑，这么一个矮子竟然敢过来冲英雄。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谢迟身上的时候，他顿住了。

　　泰伦的神色阴沉了一下，认出了谢迟是谁。

　　怒气攀上他的面容。

　　泰伦没有去抢高落手里的鞭子，只是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佣兵，说道：“你的鞭子给我。”

　　那个佣兵看了一眼地上被打得不像样子的女孩，眼睛阴沉沉看了泰伦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掏出了鞭子，递给了他。

　　泰伦将鞭子掂量在手里，神色凶狠地向谢迟走来，嘴角露着嘲讽的怪笑，说道：“这不是那天跟我动手的新人吗？我记得你们身上带着的东西还挺多啊，怎么，没上交吗？”

　　谢迟本意并不想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

　　打不过是一，没必要是二。

　　谢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说道：“你认错了。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带来过什么东西。”

　　高落想要说什么话，谢迟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嘴了。

　　就在这时，地上一身血的女孩忽然抽搐了一下。

　　她满身鞭痕，伤口十分狰狞，这一动，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泰伦手里拿着鞭子，指了指地上的女孩，说道：“看见她了吗？这就是拒绝我的下场。你的小伙伴抢了我的鞭子，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你才合适呢？”

　　谢迟对高落说道：“把鞭子还给他。”

　　高落拿着鞭子，没动。

　　谢迟说道：“给他，快点。”

　　高落开口谢迟，又看看泰伦，还是拿着鞭子，没动。

　　高落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谢迟那一瞬间胸腔仿佛被什么堵住。

　　什么时候？

　　慌乱之中逃离镇子算不算？被谭安抛弃算不算？命悬一线算不算？让比他小三岁的斯嘉丽保护算不算？什么时候才能算绝望，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逞英雄多管闲事！

　　然而，谢迟根本来不及和高落解释，泰伦那边的鞭子直接就对着他抽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迟想，干脆让他挨一顿打好了，那时候他才会明白这个地方是集中营，不是学校，不是天堂！

　　但是本能的，他还是一把护住了高落，硬是替他挨了这么一鞭子下去，直接把他往斯嘉丽那边一推。

　　斯嘉丽一把抓住了高落，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少管闲事，不然我抽你！”

　　谢迟忍着疼，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们确实不认识。这样吧，我去把鞭子拿过来，还给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泰伦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谢迟已经预知到他这一鞭子要打，闪躲很快，没让他打到。鞭子没抽到他，倒是抽到他身后一个工人身上，疼得那人登时嚎叫了起来。

　　泰伦手里垫着鞭子，一步一步向谢迟走过去，说道：“上次不是很能打吗？这次怎么怂了呀。有本事我们打一架，不要像个怂货似的东躲西藏。”

　　这时，斯嘉丽夺了高落手里的鞭子，唬住他之后，走了过来，说道：“泰伦，你不要太过分。”

　　泰伦看了一眼斯嘉丽，忽然大笑出声，说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要找几个女的，怎么，没招到？怎么女的全跑秋容队里去了？”

　　斯嘉丽看了一眼地上血淋淋的女孩，又看了一眼泰伦，说道：“秋容的人我管不着，但是谢迟是我的人，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往上面报你杀人。”

　　泰伦笑嘻嘻说道：“你这么在乎你的新人啊？”

　　谢迟看着斯嘉丽和泰伦之间的张力，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同寻常。

　　泰伦说道：“好嘛，既然佣兵不同意，那我也不能主动打他，是吧？除非他自己愿意跟我打。”

　　说着，他拿着鞭子指向站在后面的高落，说道：“我的鞭子是他抢的，那按理说，是他先和我动手的。他作为工人攻击佣兵，还抢东西，你说这个时候上报，会怎么办呢？”

　　泰伦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谢迟，说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不打这一个。我要那个抢我鞭子的出来跟我打。”

　　斯嘉丽怒道：“你成天抢别人东西的人，你别在这里给我不要脸！”

　　泰伦微微一弯腰，金色的短发垂了下来，挡在他蓝色的眼睛前，给他平添了几分痞气。

　　金发的佣兵怪笑着说道：“甜心，我不要脸的时候，你见得还少吗？”

　　斯嘉丽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抽他，然而泰伦显然反应比他快很多，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别急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重翻旧账了呢……”

　　就这么一来一往，谢迟已经看出来了，斯嘉丽不是泰伦的对手。

　　斯嘉丽已经竭力在保护他们了，可是凭她一个，远远不够。

　　谢迟说道：“泰伦，我和你打。这样吧，我们公平来打，不算是斗殴，就算是切磋，你看行不行？”

　　那边的斯嘉丽一把甩开了泰伦的手，说道：“你打不过他，别和他这种不讲信用的人公平干仗！”

　　泰伦在旁边说道：“你这么说也未免太没良心了吧？”

　　他松开了斯嘉丽，对谢迟说道：“看在她的份上，我也不欺负你。咱们打一局，赢了你就把鞭子还给我，输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阴沉沉地看了一眼谢迟，说道：“但是你要是被活活打死了，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谢迟很清楚，泰伦压根没有想和他公平打一局。

　　只要让他愿意跟泰伦打，那么斯嘉丽就不能上报泰伦恶意杀人，报告里会写明谢迟攻击佣兵，意外身亡。

　　打死他，泰伦出了气，还有面子。

　　但是事到如今，谢迟没路可以后退了。

　　谢迟索性狠下心，说道：“那一言为定。我赢了，要什么你都给我？”

　　泰伦笑道：“口气不小啊。好啊，要什么都给你。”

　　谢迟问道：“我要物资，要多少物资你都给我吗？”

　　泰伦的神色一沉，说道：“那你得打得赢我才行。”

　　谢迟说道：“那你也要言而有信我才愿意和你打。”

　　这时，后面的高落又喊道：“臭大个子，我和你打！你的鞭子在我这里，你不许——”

　　斯嘉丽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谢迟看着犯傻的高落，心里一阵闷气。

　　那一瞬间，有那么一瞬间，他多年的怨恨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

　　最先冲出来的，是在机场临别的时候，谭安对他说：你要照顾好弟弟。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凭什么？

　　但凡当年，高落犯错的时候，谭安能像他对待谢迟那样教育过一顿，而非一直如此宠溺，今天就不至于此！

　　他倒是很清楚高落为什么会这么单纯、这么愚蠢地去保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高落的一生都在被谭安保护着，无论他要什么都会给，无论他犯什么错，谭安都会包容他！

　　可是现在呢？谭安怎么不来看看，谁会来包容他？

　　把他纵容惯坏，又把他这么丢出来，到底是谁在不负责！

　　可是谢迟现在再怎么怨恨谭安当初，他也回不去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

　　看着眼前训练有素的金发佣兵，看着他强健的身体和手中的鞭子，谢迟说道：“我需要你公开承诺，只要我能打赢你，我要多少物资你都会给我。”

　　如果为了物资，那冒一次险，也值得。

　　他本不想出什么风头，可是事到如今，既然无路可退，不如拼命一搏。

　　泰伦掂量了手里的鞭子，说道：“好啊。只要你能赢，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话音刚落，忽得眼睛阴森森地一抬，一鞭子就狠狠抽了过来！

　　斯嘉丽见他抢先出手，气得大喊一声：“泰伦，你下作！谢迟连武器都没有！”

　　泰伦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说道：“他要武器，过来抢啊！”

　　还好谢迟预先知道他要提前动手，提前躲过了他这一击。

　　他不能让泰伦打到，又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只能调头就躲。

　　泰伦笑着说道：“哎呦，小朋友，刚才不是还挺有自尊的吗，现在跑算什么本事？”

　　谢迟一边躲，一边竭力地去看未来。

　　小的时候，谭安要打他，他就用预知的能力闪躲。

　　但凡谭安要打什么地方，他总能提前知晓，早早躲开。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啊，把谭安当做是父亲一样的人。

　　谭安每打他一次，他就对未来，失望一分。

　　一次次的失望过后，他的视野里可以看到的未来越来越少，甚至连谭安下手不那么快的时候，他都看不到了。

　　但是巧的是，训练泰伦这一批佣兵的，就是谭安那一批从军校里出来的人。

　　他们的训练套路是一样的。

　　谢迟对泰伦打人的手法，熟悉得很。

　　当初谭安打他，也是一个路数。

　　谢迟躲了没几下，就找到了泰伦的漏洞，一把将他的鞭子夺了过来。

　　泰伦显然没有谭安当年经过的训练娴熟，他也就是会那么几招一通乱打，加之这里的工人都打不过他，所以也从未精进过搏斗的术法。

　　他怎么比得上当年在军校里被训练多年的谭安？

　　鞭子被抢走了，四周一片哗然，泰伦的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这时，当初门口登记的老太端着饭路过，看着他们打架，对着谢迟指指点点，说道：“我就说应该让这小子去做佣兵。你们看看他，这么好的资质当什么工人，这不是比这群佣兵厉害多了？”

　　这话飘到了泰伦耳朵里。

　　他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冲过来抢夺谢迟手里的鞭子。

　　谢迟手一松，把鞭子掉在了地上。

　　泰伦立刻弯腰去捡，一把捡起了鞭子，正要得意——

　　谢迟一脚狠狠踢在了他头上。

　　跟谭安当年斗了多时，谢迟最清楚一点。

　　打架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护住头。

　　如果身体挨打，还有血肉来挡。

　　但是头？

　　头颅是非常脆弱的。

　　谢迟这一脚踢过去，泰伦登时一阵眩晕，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谢迟立刻一把拿起鞭子，勒住了泰伦的脖子。

　　他这一勒，泰伦处在了弱势，立刻几个佣兵围了过来，齐声道：“放开。”

　　这时，斯嘉丽也赶过来，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佣兵，说道：“谢迟，他已经输了，你松开他。”

　　谢迟清楚自己已经不能更进一步，于是松开了手。

　　泰伦得以喘息，立刻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谢迟把鞭子丢还给他，说道：“你输了，你要给我需要的物资。”

　　泰伦从地上爬起来，眩晕还在，他并不能站稳。

　　他看了一眼谢迟，又看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说道：“你想要什么？”

　　谢迟说道：“我要物资，我要——”

　　这时，高落冲了过来，说道：“我要那个妹妹跟着我们！”

　　谢迟的眉头一皱，说道：“高落，这不关你的事。”

　　然而，这时，斯嘉丽也转头看向他。

　　斯嘉丽咬了咬嘴唇，看向谢迟，说道：“谢迟，对不起。你把她要回来吧。”

　　像她这样的人，鲜少和人说“对不起”这样的话。

　　谢迟看着斯嘉丽，又看向地上那个女孩。

　　他不是冷血，他只是想生存下来。

　　但是事已至此，斯嘉丽是他的佣兵，按理说他必须服从佣兵的命令。

　　更别提，她还说了一句“对不起”了。

　　谢迟看着地上已经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的女孩，沉默半晌，终于说道：

　　“那就要她。我们要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