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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Part Fifte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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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陆先生,”男人的声音低缓而柔和,“弹道导弹设计图。早说了早结束。”
阴暗湿冷的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你这样我会很难做的。”
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审讯已经进行了整整几天,电击、水刑、疲劳审讯,座椅上男人低垂着头、呼吸微弱,几乎已经没剩下几分生息。
俞子池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手下过来把人搞醒;接着他低头把手里资料夹里的纸张又翻过一页,在上面的一个空栏位上画了个叉。他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肘部,领口开了两个纽扣,只有鞋跟浸在审讯室的污水里;看上去倒应该出现在华尔街的某间办公室,而不是这里。
这时候,外面有人推开房间沉重的铁门走了进来。“俞先生……”来人小跑过来附耳说了一句什么,“……还有,先生让您现在过去一下。”
俞子池不耐烦地点头表示知道了,抬手挥了挥叫他滚蛋。
他缓步走到陆珩旁边,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开口:“他们找过来了。你们很快就能在这里见面了,开心吗?”
陆珩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一下。
男人显然注意到了。他嗤笑一声,吩咐底下让别的审讯官进来接替,接着便带着人转身出去了。宽敞的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房门一关,屋顶的大功率射灯又重新亮起来。寒冷的冬季、没有供暖,被冰水浸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几乎留不住体温。陆珩垂着头,徒劳地闭眼,但是强烈的光线依旧直接穿透眼皮刺激到眼球,金属座椅接着电极、随时通电,甚至没留下昏迷的机会。
不知过去多久,天花板上突然“咔啦”一声、发出一声螺栓转动的轻响;紧接着,有人缓缓的从天花板上倒吊下来、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赫尔特停在他面前,用身体挡住刺眼的光线,又伸手摸了摸他颈侧的脉搏,轻声开口:“长官?”
过了好一会,陆珩艰难地睁开眼。赫尔迅速地解开他手脚腕上的捆扎带,扶他起来:“能走吗?我们得马上,Jayden他们正面进去了,”说着他抬手按住耳麦,“接到人了。”
大门很快被从外面打开,小队的另外一名队员从外面拖进来一具尸体,是来的半路上截胡的刑讯官。赫尔把陆珩搀起来,尸体被扒了外套放到椅子上,摆成陆珩刚才的坐姿,这种光线条件下倒也还能骗一会监控。
两人扶着陆珩出去,在门口警戒的人也跟上来,几人迅速向既定的出口撤离。“我们出来了。”
通讯频道里响起一阵杂乱的电流声,谢瑾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你们先往外撤,我快抓不住监控了。我叫Jayden他们出来。”
远处隐隐约约交火的动静甚至传到了这里,可见那边的压力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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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前他们按着坐标找到了这个地方。这栋新建的三层小楼从外面看起来不过只是一个临时据点;但等他们找出建筑设计图的时候,相当复杂的内部结构便直接推翻了之前的计划。
这里更像是一处被提前启用的新基地,该有的守卫并没有少多少,甚至称得上戒备森严。除了在关押陆珩的地方多用了点心思,这个明显用来欢迎Jayden和Dianna的陷阱甚至都懒得多做什么伪装,几乎是大门敞开的在迎接简亦霄进去。
临行前这支人数不多的小队被划成两半:Jayden和Dianna直接从正门进去,按推测来说Eirk为了最后的见面甚至不会有什么阻拦——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剩下的由赫尔特带着从边门走安全通道和仓库进去找陆珩,狙击手守在外面,谢瑾负责沟通远在兰利总部的技术员做技术支持。
没有歼敌安排,找到人就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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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好一会儿,简亦霄的声音终于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来:“D2出口,三分钟。”
相较救援小队那里,简亦霄这里的进入顺利得可怕,甚至有种守卫在把他们往楼层更深处推的感觉。两个人不敢过于深入,在上到二楼的时候就死死卡住,无论如何不再往后退一步;他们在进到负一层中枢控制室的时候被发现,接着就在对方的火力压制下不受控制地往高层走——很显然,有人正在三楼等着他们。
D2通道汇合脱出是之前商量出的最佳方案,赫尔带着人掐秒赶到的时候简亦霄和师文诀也正从旁边的通道杀出来。两个人身上都带着流弹的擦伤、黑色的作战服被弹片划开了好几处,灰头土脸狼狈得不行。年轻女子松开扳机,沉默地走到陆珩身边用力地抱了抱他,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重新抬起枪口,站到了简亦霄身旁。
*
刺耳的警报声从通道天花板边缘的扩音器里传出来,赫尔特作为小队指挥官理所应当地带着一个人在最前面开路,中间的四个人两个架着无法自主行动的陆珩、另外两个护在旁边,最后师文诀和简亦霄压后。
几人身上多少已经挂彩,连续不断的警报声一遍遍地碾过紧绷的大脑神经,整栋楼的注意力正逐渐被吸引到这个角落。下一个瞬间几人冲出拐角,打头的两人同时开火,MP5的枪口喷吐火舌,瞬间撂倒了门口的一批守卫;师文诀和简亦霄在最后交叉射击,两人身上的子弹在先前突进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太多,现在几乎所剩无几,远达不到火力压制,硬靠着极高的移动速□□度稳稳地压在最后;谢瑾在通讯频道里报出行动路线和周围火力布置情况,趁着俞子池还没带人追上来,几人抄近路迅速逼近了出口。
长廊的尽头透露出熹微的晨光,一百多米后即将脱出,在外面制高点设伏的狙击手接到指示开始清除周边的守卫,而总部派来接应的人已经抵达撤离点,只要他们一出去,就能马上离开。
就在这时候,警报声突然停了。
几人的脚步下意识地缓了缓,下一秒赫尔特突然瞥见走廊尽头隐约的反光,心头一紧:“快走!他们要关门!”
“快走!”简亦霄当即拉了一把身侧师文诀的手,手下把射击模式切成连发,子弹扫过周围的一圈警卫。剩下的人也马上反应过来,向门口冲去。
*
赫尔特率先冲过大门。
他向外扫了一圈发现没有威胁,便放心地把背后交给狙击手,立即转过身来掩护身后的队友。
转身的一瞬间他注意到这并不是寻常的合金门:足足二十多公分厚的玻璃门正从两侧迅速向内合拢,两侧廊灯惨白的光打在门上,无端地显出一股冰冷的寒意来。
等到中间几人架着陆珩冲过来之后,两扇门之间的宽度已经不足两人并列通过,最后剩下的简亦霄和师文诀离门还有十几米远。
这个时候恰好楼内守卫增援赶到,火力很猛,简亦霄在换弹的间隙侧头喊师文诀先走。
不算手上这个、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微冲弹夹了。在他身后,师文诀固执地不肯再后退,一定要两人一起撤。女子持枪的手依旧很稳,但是她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简亦霄叹了口气。
他射空了枪膛里的子弹,趁着后面的守卫还没跟上来,抬手摸向腰后的最后一个弹夹。他向后歪了歪头:“走。”
师文诀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两人一边开火一边迅速后撤,赫尔特在他们身后大喊;女子看到身前青年换弹之后并没有马上抬枪,心底登时闪过一丝怪异的迟疑。他们离门还有三四米远,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或许他们两个都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了——下一秒,黑发青年转身,笑眯眯地冲她比了个口型:“Sorry。”
年轻男人毫不客气抬脚一记横踢,师文诀毫无防备,当即整个人被踢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好几米远、撞到门上,立即被赫尔特等人拖到门后。师文诀缓过来后一阵猛咳,她惊恐地抬起头,眼前厚重的玻璃门已经合拢,只看见简亦霄的后背,他已经贴到门上,但是却已经过不来了。
师文诀不死心地连开几枪,子弹跳开,门上连一道裂痕都没有留下。赫尔特按住她的枪口,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谢瑾的声音在频道里颤抖得厉害,听得出她在不停地尝试开门,但面前沉重的防弹玻璃门依旧分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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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之隔,简亦霄射空了子弹。
“对不起啦。”他丢开手上的微冲,从腰后抽出□□,也没有转身,最后只是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他的声音很轻,被紧贴在喉部的麦克风清晰地传到门后,“你结婚的时候,我不能牵着你过红毯了。”
长廊的末端,俞子池身后跟着一片警卫,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转头下令手下不准开火,又看向门边,笑了一下:“怎么了,不跑了?”
男人走近,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俞子池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刀。”
简亦霄沉默地抬手下了绑在大腿外侧的双刀。
俞子池嗤笑一声:“小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乖过?”话音未落,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就是两枪,紧接着就是当胸一脚,简亦霄整个人砸在旁边的墙面上,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师文诀在门后看着,一瞬间完全控制不住眼泪。她直勾勾地盯着摔在地上的青年,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里;旁边赫尔特的手按在她肩上,生怕她一时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个时候,谢瑾那里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她颤抖着大声喊道:“电磁爆弹!……Simon!电磁爆弹!”
门后的几人同时愣住。
赫尔特最快反应过来,他就站在陆珩身边,快速开口复述了谢瑾的话;接着他把自己的耳麦拆下来戴到陆珩身上。男人费力地凝神想了几秒,抬手扶住耳麦,向频道里报出一串数字:“……打通了马上接过来。”
俞子池走到简亦霄身边,一脚踩在他胸口;这一脚下去简亦霄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都消失了,他费力地侧过头,把嘴里的血吐出来,几乎要被自己咳出的血呛死。
俞子池伸手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张开嘴,然后伸手把卡在牙齿底下的□□挑了出来。他兴致缺缺地开口:“……果然就算过了那么多年也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仰起头又思考了一会,“不过……反抗了只可能会死的更惨也说不定呢。”
就在下一秒,他一脚踩在在地上青年的手腕上。简亦霄痛得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他的手里滚出一枚拔了引信的手雷。
俞子池骂了一声,一脚将手雷踢开、抱头趴下,但整个人还是被爆炸掀起的气浪震了一下,一瞬间口鼻都渗出血来。
俞子池几乎要被气笑了,也没管踢开的手雷炸死了多少自己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伸手扯住简亦霄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一路拖到了师文诀面前,把人按在门上。他冲着门后的女子歪了歪头微笑了一下,抽出腰间的枪,抵在了简亦霄的头上:“你们需要告别吗?”
陆珩转头看向身后的天空,远处带着微弱定位灯的无人机正在快速靠近。他逼迫自己死死地盯着那个光点,直到无人机尾部拉出一条明亮的焰线,微型爆弹向着这里飞过来——
*
爆炸的一瞬间,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地下室,谢瑾面前的好几个监控画面全部花屏,通讯频道也被直接切断,房间里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
大功率微波爆弹的影响范围内所有电子设备和计算机全部报销,一定时间段之内连无线电信号也被截断了,现在可以说两边完全失去了联系。谢瑾在电脑屏幕前沉默了一会,摘下了眼镜:“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等。”陆岑的声音掺杂着轻微的电流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先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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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拉在早上九点准时推开病房的门,开始每日的例行查房。
这所位于弗吉尼亚州郊区的公立医院常常会接手一些政府安排的、“身份不明”的病患,黛拉在之前的工作中已然见过不少,但像是这次这样的却实在不多见。
这位……先生,在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之前的一个凌晨被送进来,直接进了手术室;之前和他情况差不多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但这位很不一样:顶楼单人病房,禁止探视,门口有警卫,强制用药,还定时全麻……黛拉几乎没见过他清醒的样子。直到最近几天好像换成了肌肉松弛剂,她才在查房的时候偶尔见到人醒的样子。
“早上好。”她看了眼输液瓶里剩下的容量,又翻了翻昨天的用药记录。
“……早上好。”青年倦怠地睁开眼。因为动不了,最后只是懒洋洋地朝着年轻医生微笑了一下。“今天的天气好像还不错?”
比起最开始麻醉刚断的那几天,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黛拉会在每天查房的时候陪他说说话,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也进展得不错。“今天出太阳了。”她走到窗边,伸手把窗帘拉开一半,让外面的太阳照进来。
接着她拉了张椅子到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昨天答应你的,现在说吧。”
黛拉的年龄稍稍大些,床上这个小崽子长得不错嘴巴又很甜,重伤未愈的亚裔面孔看起来还年轻得很,这几天两人熟起来之后天天软磨硬泡地求她想登一下好久没登的游戏账号——简直和家里高中快要毕业的无法无天的弟弟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青年笑眯眯地开口,被黛拉瞪了一眼之后乖乖地报上了自己的游戏账号。
“……恭喜了,没封你的号,”黛拉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了一眼,“甚至还有回归礼包。给你收背包里了,到时候自己去开。”她重新把手机收起来,临走前又帮他翻了个身免得生压疮,“那我走了啊,还有病人。明天见。”
简亦霄拖长了音调同黛拉道了个别。等她带上门之后,又重新闭上眼,在药性作用下陷入了意识模糊的昏睡。
在这意识昏沉的时间里黛拉小姐姐又来过两次,但是两人并没说上几句话,直到某天傍晚,前来例行注射药剂的小护士换了个人——简亦霄半睁开眼,看了看来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进来的年轻男医生戴着遮去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只剩下一对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隐隐地含着微笑。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病床上的人,似乎对欣赏他的惨状颇有兴致;过了好一会,才终于伸手从托盘上拿起注射器,从试剂瓶里抽出成分不明的药液,然后将透明的液体缓慢地推进输液软管。
临走前,他轻轻地握了握简亦霄的手。
直到深夜,简亦霄睁眼醒来。他缓缓收拢手指,看了眼手里抓着的东西:一枚锋利的陶瓷刀片,和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条。
长时间没有更换的药剂已经足够他产生一点抗性,留出了不少时间供他适应药性。前几个小时出现的那位“医生”打进来的不过是作安慰剂的生理盐水,下一次注射在早上七点。他拔了手上的输液针和一些其他插管,坐到床沿,开始试着下床走路。
二十分钟后,他站到窗边,拧开了窗户的插销,单手撑住台面,直接翻出了七层窗台。
*
陆珩在从医院回来之后就直接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停职审查。各式心理评估暂且不论,单是他在最后私自调用的电磁爆弹就足够他在审核委员会待上一整周。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被单独隔离,赫尔和队里其他人倒是很快重新上岗;Dianna因为之前有过档案、也没受什么影响;但是Jayden不一样、他被从直升机上抬下来之后就直接被送去了没人知道的地方,上面关于这个危险分子的处置一直在拉锯。
一边认为这个在兰利有过备案的危险分子完全掌控不住、应该趁这个机会直接处理掉;另一边认为他背后牵扯问题过多、在没什么影响的情况下没有搞成这样的必要。
所有人被隔离、没有目击者;电磁弹爆炸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信号完全中断,就算电信部门连夜抢修处理,恢复也已经是一整天之后了。
没人知道Jayden在哪里。
“嗯。现在在等他出来。”
“……反正现在上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陆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听起来带着一点疲倦,“他那天从中控室带出来的U盘抵了帮我抵了电磁弹。现在只要他能自己从那边出来,我这边能保他。”
陆先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显示屏,抬手按住另一边的耳麦:“停五秒——前面第一个岔口右转。”
通讯频道那边没有人说话。监控屏幕上青年依言停了五秒,紧接着走出最后一个探头的可视范围,消失在了拐角处。
凌晨四点,天色渐亮,但阳光还尚未穿出地平线。弗吉尼亚州的初夏还没有带上热意,晨风甚至有几分微凉。陆岑走到酒店的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往远处望了望——
遥远的街边,简亦霄若有所察地抬起头。
隔得太远,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陆岑看见他抬手按住耳麦,另一只手遥遥地挥了挥,熟悉的声音穿过电波——“早上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