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61、35

　　红楼隔雨，寒香泠泠。只说柳逸与锦绣、凡白三个回来，也不敢惊动了众人，依旧悄悄自平远侯府后门绕进，幸得府内众人皆看戏热闹去了，剩下些守门值班的，也个个借机躲懒吃酒玩牌去了，三人悄悄进来，竟无人知晓。凡白就推他两个进去，只道自己安排了车儿回去，就借此走了。

　　柳逸就与锦绣两个撑了伞儿回去。那时雨势稍小，带着斜风，只是扑鹿扑鹿着往伞上打去，柳逸因见锦绣身子微微战栗着，端详她脸，那一张脸上冻得雪白一般，肌肤上的雨虽则干了，肌肤上带出涩感，唇上透着淡紫色，微微轻颤；娇弱不胜般，却偏偏要强，一声也不吭。自己瞧见，心头大有怜惜之意，欲待搂着她去，彼此依傍着，倒还暖和些，只是又敬重她素日里行动举止尊重，并非如其他丫鬟一般还可以随意些。想得一想，只得自她手上接过伞来。

　　她见柳逸欲将伞儿接过去，自己终归觉着不妥，便握着那伞柄，低声道，“小侯爷，还是奴婢我来拿着。”柳逸一笑，两个人靠得又近，便附耳道：“恰才你却叫我甚么？无人的时候，我们姓名相称，也就是了。”微带恼意。那暖暖的呼吸声浮着，就笼在锦绣耳边，痒痒的，如那艨虫一般，直钻了进耳朵一般，锦绣心头一惶，手上一松，那伞便被柳逸接过。而那一刻，锦绣只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就轻轻地一颤，亦不知是冷得，还是如何，真真说不清五味俱陈。柳逸惟感那娇躯盈盈，与自己靠得颇近，轻微的一颤，终归是依在自己的身边的。自己只道她冷的极了，于是心里一横，亦不顾男女之防，就大胆将手绕着她的背脊，轻轻将她揽至自己怀中，柔声道：“还冷麽？”说罢，又补道：“这可多有得罪了。”

　　锦绣倚在他怀中，一时呆住，茫茫然抬头看他，他恰垂首而望，两个人的脸靠得极近，锦绣只看见他脖颈处，那湿了的一柳碎发，黏练在肌肤之上，只怕不舒服也未可知。自己有心替了拈了开去，只是万万伸不得这手的，于是自己又复低下头来，亦不知要说些什么，脸上通红起来，身子虽想挣着脱开，亦不过微微一挣，终归停住不动。两个人只顾在雨中立着，柳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怀中人身姿娇小，轻轻颤抖着，便如风中弱柳般，楚楚可怜。自己长长的叹了一声，不复多言，揽着她自园子里绕了过去，径往白云菊榭行去。

　　走得门口，柳逸方才脱了手，放锦绣出了自己怀抱，他低声笑道：“可算是到家了。”这一句话说罢，锦绣忙忙拧过脸去，泪水就滚了下来。她哽咽着笑道，“正是，我们已到了家了。”心内满是伤感不胜。柳逸一颗心转的极快，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赶明儿有空，我依旧带了你家去。”锦绣含着泪，抬了眼睛望他，他亦转了脸过来，两个人目光对上，锦绣猛地低下头来，那湿发垂在脖子，一柳一柳的。柳逸就忍不住，想伸了手过来，替她理理，自己的手才伸出，不想门内小丫头看见，如接到珍宝一般，忙忙招呼起来。

　　柳逸那一只手，也便停在半空里，终归收了回来。

　　翠茹赶来，早见天气不好，心内急得了不得，此刻见到，就跺脚道：“我的爷，却如何淋成这样？”说罢，刚想埋怨锦绣，就瞅见锦绣亦是浑身湿透，立在柳逸身后，低头不语，状貌可怜，自己心里也知，锦绣亦是拗不过玉郎的性子的，那埋怨之话就说不出口，只得吩咐了小丫鬟飞奔了去，“赶紧烧了热水，伺候玉郎洗换。”又唤桢绫，欲叫了她去替玉郎取了衣裳来，不想就有愫细在旁冷眼瞧着，冷笑道，“桢姐姐上太太屋里回话去了。”翠茹听得，心里就是一惊，惟觉不妥之极，此刻也不好多说，只是打发了定荃取了衣服过来，就要替玉郎先换了湿衣裳下来。

　　柳逸走入内室，一壁脱那湿衣，一壁就道：“叫烧些姜汤来。”说罢，又笑着对锦绣说，“你先回屋换了衣裳，等会子水烧好了，你快些洗澡去，可别冷到了。”锦绣咬着唇，也不答话，只是拧着衣角，那衣角上凝着水，冰凉的一片，捏在手内，滑漉漉的，仿佛什么都把握不住一般的感觉，偏偏又滞在手内。她点了点头，过得一下，才转身回屋。柳逸见她背影，那衣服皆湿透的，贴在身上，就勾勒出清浅的一抹身姿，他见这一抹淡淡的清浅消失在垂花帘下，才转过头来，自己的眼内，也不知如何，就带了濛濛的一些水意。

　　翠茹服侍玉郎褪下湿衣，定荃几个，就将干净衣裳递了过来。翠茹只打量着小衣也是湿的，也就道：“你先将大衣服披着，那灶下水烧得滚了，赶紧去洗澡去，若是冷着了，我们拿什么上去回话？”又补道：“你今儿不去姑太太处贺寿，就惹得她不怪麽？姑太太纵然不说什么，我们做奴婢的，也看不过。再者了，锦绣身子刚好，你又拉了她混着出门，淋了这么一场雨来，若是再病了，我也不敢瞒着，回了上头，就是要撵了回家将养的。”柳逸披上家常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穿花袄儿，猛然记起自己外间所买的那一枝铜钗，忙自湿衣袖内掏了出来，依旧拢到自己袖口，才笑嘻嘻道：“若是水烧热了，叫锦绣先去洗澡，我此刻觉着还好。”

　　愫细已将床上铺设好，此刻过来，就抱着胳臂立在一旁，冷笑道：“锦绣若是病了，也不过挪了出去将养几日。玉郎你若是病了，满屋子都是个罪。太太岂肯轻饶轻放了我们？可知道我们这些人，便是连锦绣一个手指儿也抵不上了。”说罢，又笑着说，“你还不过床上来渥着，我取了姜汤过来喝了，这才是正理。”柳逸一壁咬着唇儿笑，一壁往床边走，就道：“记得叫锦绣喝了姜汤去——”

　　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得门外有人连声喊着，“太太、姑太太过来了。给太太、姑太太请安”。随即便听得脚步纷迭之声，竟往屋内行来，柳逸一时愣住。翠茹听得，心里也焦躁万分，只喃喃道：“倒如何这时候来了？”手上原搭着柳逸换下的湿衣，也茫然中轻轻划了下来。

　　屋内众人也无法，柳逸领着，自往外屋走来，才掀了帘子出来，就见小丫头子打着伞，送了邓夫人与谢夫人进来，柳逸迎着，忙忙行下礼来，谢夫人欲待搀起，冷眼看见邓夫人一脸不愉，见了柳逸也不多话，就径直往外屋正椅上坐去，谢夫人无法，便虚虚的拢了一个架子，作出欲扶的样子，且以目示意。柳逸见状，早已知晓，垂首不敢多言，立在一旁，不想冷眼看见桢绫立在太太身边，就想起恰才愫细所言，心下顿时寒了半截。

　　邓夫人坐下，就喝问：“去叫了屋里所有的丫鬟出来。我不过身子不好，不得时常过来，这屋子里竟然全是祸害妖精了。再不苛察，这还了得？”翠茹本等已是捡着空子，端了茶上来，此刻听得邓夫人恼得急了，只得轻轻上前，轻轻道：“请太太、姑太太喝茶。”

　　邓夫人侧眼见她，就喝道：“你便是个为首的。我素来打量你是个聪明人，却如何这般耳朵软心软的，屋里掉了东西也不打发了人回了姑奶奶。纵是块玉，若是明儿掉了旁的，也推不知？满屋子造反，你也替她们压着。”

　　翠茹听了此话，便知是桢绫戳舌了，自己素来也算是有体面的，也不曾被呵斥得如此，一腔皆是委屈，含了泪，就磕下头来，颤声道：“奴婢错了，请太太责罚。只是，有些事儿，太太只怕误听了，就拿那汉玉的事儿来说，奴婢借了一万个胆子，又哪里敢瞒着这事？只是下面小丫头虽有贪玩的，终究是大体面上不曾错的，故此我也未曾回了太太。况且，我们屋里人多，东西也时常混不见的，过几日有寻了出来，也是有的。故此奴婢也是想着，等再寻了几日，过了姑太太的生日，再去回话。”

　　邓夫人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难不成还是我错了？”柳逸心口一急，插话道：“那玉，只怕也未曾掉，屋里人多，不知道谁混搁了，也是有的。翠茹伺候我这些日子，未曾错过什么，太太倒是错怪了她了。”

　　邓夫人抬眼望着柳逸，只见他虽则披着家常衣裳，然则那头发有些散乱，发梢上带着水，显是恰才回来的，就触着真怒，喝道：“我这里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正说着，外屋跟着的嬷嬷、仆妇，早便将屋内众人一起唤了进来，就黑鸦鸦的一群，皆立在下首。

　　邓夫人停住不语，只是冷笑着缓缓地巡望了一圈。锦绣本是已回屋的，因头发皆湿，只得擦得半干，随意挽上，也不用丝毫簪环。自己衣裳俱为雨水所湿，也便换上一件桃红掐腰小袄，底下换了一幅蛋青素色裙子。不想邓夫人来得急，自己就匆匆过来，那头发终归还是有些散乱。邓夫人冷眼看见，见她头发半湿着，脸色雪白，俏生生的立在下面，虽则容颜有几分像他，只是那一双眸子，却全然就是杜窈紫的样子，勾动怒火，不免冷笑着抬起手来，便欲发作，只是转念一想，依旧强压制住了，只是冷笑道：“玉郎屋内众人，以后皆不许艳服浓妆的，衣裳也须穿戴齐整，头发梳好。又不是小姐们，装的这般西施样子与谁看？二者，今儿我既是有空儿，索性大家屋里皆搜得一搜，谁若是偷了玉的，曾早儿拿了出来，还可轻饶，若是自谁的箱子里寻了出来，即刻撵了，打发了出去配小厮。”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谢夫人端了茶在手上，那茶盅微颤，她淡淡笑得一笑，道：“也罢，若是搜得一搜，也去了疑心。若谁私自拿了，便趁早儿拿了出来，倒还存了自己的体面。”

　　邓夫人唤自己身边伺候着的郑奉家的，道：“你领了人，去好好搜一搜，只是别给我捣鬼儿。”说罢，以手扶额，静静依在桌侧。郑奉家的答应了一声，就欲去搜。不想底下站着的愫细，就朗声道：“太太要查，便头一个查了我去。我们服侍小侯爷，不敢做这样的事情的。不但是我，便是我同住一屋的锦绣姑娘，我也是敢一力担保的。若是太□□典，赏了奴才一个薄面，便请头一个查了我去。”

　　锦绣立在愫细身旁，听得她说此话，掌心就生出寒来，心道她素来稳妥的，不知如何竟然说出这样话来，自己忙忙去握她手。不想愫细一把挣开，两个人的手指刹那交错而过，愫细只是笑着，脸上却颇有些苍白，她在静静地等着太太言语。

　　这一刻时间分外之长。愫细只听得自己的心口有嘈杂的心跳声，乱乱的，终归是听的了邓夫人说道：“即是如此，郑奉家的，便先从她们屋子里搜起来。”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侧过脸来，正对上锦绣的脸儿，锦绣一脸的担心与关注。愫细笑得一笑，一双眸子亮晶晶地，就去寻桢绫的视线，两个人彼此对望，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