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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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说碧落离了白云菊榭，就寻思着这时辰也咱晚了，便也不去寻青箱，就直接往春晖堂里寻刘姨娘回话去。等她到了，就见青箱带了几个小丫头仆妇，正立在堂下吩咐了人搬那小小的琉璃屏风。碧落见了就笑，扬声道：“哟，这可是女将军指挥若定了。”青箱听得，忙抬头看时，见她，也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你这个小蹄子，逮着空儿就溜了，我这里忙的水声火发的，还不死了过来，给我做事情呢。”碧落一笑，就移步过去，正打算与她说话，顺便就将玉郎出去诸事告诉她，不想刘姨娘与邓夫人自这边走过，眼尖，忙忙喊住。

　　碧落无法，只得上去回话。刘姨娘问：“恰才紫鸾说你去请了玉郎过来。那孩子在屋里做些什么？可梳洗起来了不曾？”邓夫人亦问：“翠茹那丫头一早就过来取茶叶，只怕那屋里没人服侍他。”碧落此刻见问起，也不敢瞒着，只得托辞道：“回太太的话，我去了玉郎屋内，听得说，依稀是出去了。只说是九王爷寻他去，说是要紧事，也不好耽误的。”

　　邓夫人听得，就诧异道：“哪有这样一回事的。任凭他多少事，今儿他姑姑的好日子，也不该出去。”又道：“你替我问问，到底是那些人跟了去的？而今只当我是不管事，大家皆混了来了。我也知道，你们只是瞒上不瞒下的。今儿我却不依了。”又喝着要叫了翠茹几个上来问话。

　　刘姨娘见了，忙笑着圆场，只道：“今儿姑奶奶好日子，玉郎虽则糊涂，大场面必定是错不得的。只怕九王爷府上当真有要紧事儿也未可知。这会子叫了那起奴才上来，叫我们姑奶奶看着，她虽则口里不说，心里岂有个不怪的。这终究不好。”

　　邓夫人叹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不知如何，话也说不下去，自己毕生也此一个孩子，少不得疼他的，偏偏又行事乖僻，不是个稳妥的。想了一响，才笑道，“也罢，别叫了翠丫头上来，倒是桢绫过来也罢，我问问她。翠丫头一心里只是个玉郎，什么都替他瞒着。”底下早有伺候着的丫鬟应了，自去寻桢绫去。

　　刘姨娘见邓夫人一脸愁容，就笑着拿话来说，只道：“今儿请的戏班子，听说红的了不得，其中一个叫做翠翘官的，最标致不过，戏文也唱得好。听说最最拿手的，便是《相约》、《相骂》两出。又有许多热闹戏文，也极好的。”正说着，就见谢夫人带着几个丫鬟、仆妇过来。三人就携了手往堂上去，那族内妯娌颇多，此刻也陆续过来。春晖堂上，此刻屏开孔雀，褥隐芙蓉，正面设四张桌席，便让邓夫人、谢夫人坐了首位，下首便是几位往来亲戚妯娌，又是刘姨娘等人作陪。剩下的，也有几位有头面、上了年纪的仆妇，与那薛姨娘几个关席坐位，旁边替另放一小桌，是青箱几个有体面的大丫头，一壁坐着吃喝，也就就近伺候着。

　　原来今日搬演的倒是一出最最热闹的戏文，开场便是《大八仙西池庆寿》。那台上，鼓响锣鸣，场面上皆站满了严妆的八仙、王母、仙子，又是海上诸仙，打扮齐楚，齐声唱着“寿筵开”的曲子，十分热闹。那谢夫人看着，就指了台上一个搬演何仙姑的道，“这便是听得说，这集翠班顶出色的一个戏子，名叫什么翠翘官的。”邓夫人听得，一笑，道：“我看这孩子扮相却好。”谢夫人笑道：“玉郎平日最是好热闹的，此刻却错过这好戏文了。”邓夫人道：“你素来疼他，这孩子，而今益发的糊涂心思了。”谢夫人暗自猜测柳逸定是私自出去冶游了，又见嫂子一脸不快，故此佯装听戏，便把话岔开道：“依着我说，不独着翠翘官儿唱得好，倒是这西王母的扮相儿，也有意思些。”

　　那下首坐着的刘姨娘，一壁顾着招呼，一壁又盯着上席两位，此刻听见谢夫人所说，也过来凑趣道：“可知我这些日子辛苦，便是请了这些人来，也费了我大气力。”说罢，便端了酒过来，要敬谢夫人酒。三个人正彼此敬酒，底下仆妇又流水价不断送上才来，先是一道水晶鹅，又是顿烂蹄子，烧鸭诸菜；那杏酪鸭子粥、燕窝扣丝汤，又是茯苓糕、山药糕、枣子糕、松子糕以及各样精细茶食十五六碟摆了一桌。接着又是妯娌之间彼此敬酒，又是刘姨娘招呼着众人用肴，好生热闹。

　　只说台上热闹，那搬演何仙姑的翠翘官儿，倏然婷婷袅袅的下得台来，往春晖堂上行来；手里挎了篮儿，那篮儿里，全是装着时新花卉，行动时便有香风阵阵。众人见了，一起惊讶，齐齐看着。原来刘姨娘别出心裁，早便吩咐了，等得宴席之上，只待她在席间做了手势，这翠翘官儿就下得台来，替谢夫人祝寿。果真，这边就看着他款款行来，待行得堂中央，顿开水袖，托着了那花篮儿，福了一福，朗声道：“瑶池八仙谨为姑太太寿！”说罢，早有小厮在一边候着，就取了红漆托盘来，上摆着裹馅寿字雪花糕，那翠翘官儿就手取过托盘来，笑盈盈地递上。

　　谢夫人见此，知道刘姨娘用心，不由脸上含笑，顺手接过，招呼众人齐吃那寿字雪花糕。邓夫人一旁冷不丁瞅着，只见那翠翘官儿，姣服极丽，姁媮致态，一张玉颜粉妆玉琢的，眉心正中，点的一点赤红的胭脂。那小小的一点胭脂，衬着一脸的粉白黛青，就如那雪后红梅，绛红欲滴，倍觉此人妖媚无端。邓夫人看了，就触起心思来，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浅笑了，身边伺候着的彩霞知道她意，忙忙上来，邓夫人就笑道：“我瞧着这孩子也怪得人疼儿不过的，才这点子大，唱得戏倒好，拿一两银子赏了罢。”彩霞便忙忙递过赏钱去，翠翘官接过，就伏身又是行礼。谢夫人在旁，便问：“我听得你拿手唱的好戏，此刻我也不点戏，你单单挑了你拿手的，唱了来就是。”翠翘官听得，下去自是换了行套，台上就当真搬演出《相约》、《相骂》来，众人听得，果真又比素来听得不同，倍觉好听些。

　　独说众人此间热闹，不想那天忽地暗了下来，就有廊子下一起拥了过来看戏的仆妇嚷道，“这可麽要下雨了罢？”刘姨娘于席上听得，忙忙立起来，就移步立在廊上，只觉那天色本是昏着，此刻天际隐隐有雨云过来，压着低低的，层层叠叠，缓缓地往空中移了过来，她心内暗道，这却是天公不作美了，只怕即时就要落雨下来，便笑道，“瞅着也还罢了，只是稳妥些，却如何呢？”青箱本等坐在席间，亦跟了过来，出主意道，“这边春晖堂畔，就是一个小厅，不若将这戏班子移了过去，若是爱看热闹的，过去看也是。我们这里席上吃着，便是远远地借着她们这点子笙箫，也就热闹了，还别致些。”刘姨娘听后，点头称是，就忙上前与邓夫人附耳说了。邓夫人早见天色不好，见如此说，就问谢夫人道：“你看如何？”

　　谢夫人听了，就点一点头，笑道：“就依着姨娘的主意。我瞅着好。”

　　廊下那些伺候着的仆妇，见两个主子已是发话了，早自过去，就招呼着停了戏文，将台子拆下，往右侧小厅送去。正闹腾着，就有雨滴一滴一滴扑簌着滚下来，那雨势颇大，还不及一刻，就淅沥沥起来，益发无个止歇。众人一时无趣，也便散了。

　　邓夫人记得这翠翘官儿，待得欲离开春晖堂时，就用目光特特又寻了一寻，却见他身披戏服，正倚在廊下，那红漆大柱，衬着他靛青的发，簇新的首饰，雪白的脸，那眉心的红，就呼之欲出一般的美艳。邓夫人一时看得呆住，情不自禁，右手就紧紧地握住，她素来指甲留的颇长，那指甲深深掐陷进了掌心，刺得生疼。呆了一呆，自己才扭身往外行去，身后跟着的彩霞忙忙举了伞，跟过去。正要走，就见门外有人进来，口里嚷着，“太太，小侯爷回来了。”正是桢绫。她撑着伞，就快步进来，见了太太，只说，“太太，我们小侯爷回来了。”

　　邓夫人一时听得，心口一顿，就问：“若是回来了，如何不过来？”语气至此，颇有些厉声。
　　桢绫抬起头来，亦不粉饰，就直道：“玉郎与屋里的锦绣丫头一道出去的，回来时，两个人皆淋了透湿。”邓夫人听得，竟然呆住，良久才低声道：“却如何——”桢绫忙忙又回道：“太太不知，前儿屋里又掉了东西，太太赐下来的汉玉掉了，这件事儿也闹了几日了，翠姐姐怕太太担心，也不敢回，奴婢我大胆，今儿一总只是回太太来。”邓夫人冷笑道：“他屋里莫不是乱为王了？他姑姑的好日子，他……”

　　谢夫人立在一旁听得，心里也急，早便知道自己这个嫂子，虽则素来好性子，偏偏遇到玉郎之事，最是孤拐执拗的。此间又牵涉着锦绣等几个大丫头，又是偷窃之事，自己就喝道：“桢绫，你也是，这时刻才回话，前掉东西时候怎地不来回我？一起人，皆是猪油蒙了心的。”骂完，就笑着与邓夫人道：“歇会子，等雨小些，我去玉郎屋子里查查。”

　　邓夫人摇了摇手，强抑下心头之火，冷笑道：“你也不消去。我去。”说罢，就喝道：“还不快备了车，我即刻过去的。”谢夫人见此，亦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了小厮备车，自己想想，又道：“好嫂子，也罢，我与你去一遭，那些人也闹的不堪了。”

　　那廊内众人见谢夫人都碰了钉子，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忙忙去叫了车子过来。众人皆手内捏着一把汗，暗道此番倒有一场故事闹出来；惟有薛姨娘倚着门槛子，冷眼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