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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天色已暗,我在厨房烧起了热水。那天回家很早,我们一早便吃过晚饭,开始准备洗澡的热水。那一晚是男孩在我家过夜的第三晚,虽然降雪早便停下,但寒冷的气息始终持续著,在此般寒冷的天气光着膀子实在太煎熬了,所以直至那一晚,才懂得烧水洗澡。
      “小弟弟,过来洗澡了!”我对准屋内大声呼喊,不久,男孩便抱住双臂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
      在此之前,我还是下了点功夫的。
      “小弟弟,咱们待会儿一起搓澡吧。”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但他看了我一眼,便摇了摇头,表示不愿。
      “这可不行,都几天了,你身上臭得不行。”男孩蹩起眉心,再度摇头。
      他总是这样,不断地试探我的底线,但我已经不是对他无计可施了。
      “我今晚会洗澡的,你不洗的话别想睡我的床。”男孩一听,马上气鼓鼓的瞪着我,似乎换他无可奈何了。
      “说定了,今晚我睡床,你就睡这块硬邦邦冷冰冰的地坂吧。”
      抛下一句决绝的话,我转身就准备去烧水,不出所料身后传来“唔!”的一声呼喊,我马上扭头,看见男孩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头,果然他是受硬不受软,虽然方式可能不好,但起码目的是达到了。
      我强忍着笑意,故作委屈:“好吧…那么我只好继续屈就那块地板了。”
      几乎空无一物的浴室里,我把烧好的热水放在浴室中央,让男孩坐到板凳上。
      “你膝盖受伤了可能不太好洗,我帮你搓澡可以吧?”
      男孩腼腆地点点头,我们便开始宽衣解带,脱光后,我拿起搓澡巾泡了泡水,准备为他搓洗。然而,当我定睛细看后,愣住了,彻底愣住了,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原本以为只有大腿,然而全身都遍满伤痕。有的是瘀伤,有的是抓痕,可以说全身肌肤没有一块是完整无损的。
      男孩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也没有说话。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深切的感到沉重。
      我装作没有看见,拿起毛巾轻轻地搓揉他的背,生怕弄痛他半分。我们互相搓拭,冲洗干净,结果,全程一言不发,我俩沉默地洗完了澡。
      男孩穿上我为他准备的衣服,那些是我嫌小,一直丢在一旁不穿的衣物。即便如此,穿在他身上还是显大了,衣袖需要挽几次,纤细的腰也根本撑不起那松动的裤头,只能靠盆骨勉强撑住,“看来要拿去修改了。”我上下打量一番,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明天放假,咱们顺便去买几件衣服吧。”我在地板铺上床铺说,“幸好现在是冬天,衣服不用洗这么勤,不然就麻烦了。”
      吹灭蜡烛,我躺上床铺,一阵冷流从地坂渗上背脊,冷得我直打哆嗦。那几晚一直是这样,虽然刚开始很难受,但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然而那一晚,男孩身上的疤痕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没办法闭上眼睛,总觉得一旦睡着,我便会把它扔到记忆深处埋藏起来,可是我不想这样。
      “我很高兴你让我碰你。”在恍惚之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脱口而出。“你记得你刚开始很怕我吗?现在已经能一起洗澡了。我小时候和我哥也经常一块洗澡,其实我也想跟老爹一块洗的,但他老是在工作,对我们也不闻不问,是个非常严肃又传统的父亲。”
      我瞄了一眼男孩,感觉话匣子一开便止不住了:“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逼迫我上学塾,你相信吗?其实我本来不喜欢读书的,被强迫多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所以我觉得读书是被逼出来。但今天我做不出强迫你这种事,因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情绪失控,我总觉得你一直在隐忍,看着就很心痛。”
      说著,赫然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得尴尬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帮助你,是同理心还是单纯的善良......不管是哪个,反正我觉得结果是好的。要是你慢慢长胖,渐渐肯开口说话就更好了,不过你会不会是哑巴呢?是的话就算了。”
      男孩依旧默不作声,背对着我睡。
      “我告诉过你吗?我决定让你跟我住在一块儿了,当然前提是你没有可去的地方,要是你决定离开的话,必须必须要跟我道别,不能不辞而别哦。可是,其实我不希望你走,我不知道你有个怎样的过去,无论你遭遇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可以当我的家人,当我的弟弟,可以吗?”
      不经意间,我又往他瞟了一眼,却发现他身体微微颤抖,啜泣声和吸鼻子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我诧异不已,马上翻起身,拍过男孩的肩膀,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然扑进我的怀里。
      “呜...呜...呜哇啊啊啊...”男孩在我怀里失声痛哭,时而喘息,时而又继续呜呜嚎哭,泪水如涌泉般沾湿了我的衣领。我心里难受得很,只能默默为他抹著流不完的泪水,说著“没事的没事的”这种老套的安慰,还有用一双不算壮的手臂环抱着他,尽可能地让他感到温暖。
      男孩的哭声久久未能停止,哭累了,困意便徐徐袭来,不知何时躺在我胸前睡着了。
      一闭眼,一睁眼,便是天亮。那一晚我倚在床头睡着了,醒来便看见男孩趴睡在我腰间,我在恍惚之中抱起男孩,放好姿势让他仰卧著接着睡,我揉揉眼睛,脑筋已完全清醒,只好起床洗刷。
      不久,我在外头听见男孩起床的声音,立马回头瞧瞧,随即看见刚睡醒的男孩坐在床边,一双肿胀的眼睛半掩著瞇起一条缝,呆滞的神情略显疲态。
      我说:“早安。”便别过头继续洗刷。
      “早安。”我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马上回过头,视线定定地落在男孩身上,他在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如春天的阳光洒落在青葱大地,我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悦与惊讶叠加,差点站不住脚,还以为自己要扑倒了,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屋,就开始疯言疯语:“你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早安。”男孩始终微笑着,是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会说话?太好了!你会说话!”
      男孩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咯咯的笑道:“哈哈哈,哥哥你好逗。”
      “你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一句让我在意非常的话。
      男孩一脸困惑,偏头纳闷道:“你好逗。”
      “不是,前一句。”
      “哥哥。”
      一句软软糯糯的呼唤瞬间击挎我的心脏,我捂住心口激动不已,前仰后合的,就差没有跳起来大吼大叫了,晾在一边的男孩看着我,呆呆的一脸不解,只好在我平静下来后,才问出自己的担忧。
      “我真的可以当你弟弟吗?”
      我掩盖不住自己的笑意:“当然可以了,傻孩子。你肯开口说话真的太好了。”

      用了几天时间,林挚从刚开始对我的抗拒,到最后终于打开心扉,愿意直面面对我,真是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对林挚的珍爱,从那时起已悄悄浮现,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一种对家人般的疼爱。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对刚认识几天的人产生亲人般的感情。啊,对了,这个男孩便是林挚,这个名字还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为什么你不问我的名字?”他脱口而出的一个问题似是刻意责怪。
      “我不想逼迫你,想你亲自告诉我。”
      他低声嘀咕:“你太小心翼翼了,我不太习惯你这样的人。”
      “对不起,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下次...”
      “我叫林zhì。”话音未落,他便打断了我的话,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葛下去。
      “林zhì?是哪个zhì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识字,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他们?”刚脱口而出的话,我马上就后悔了,林挚一直不谈论自己的过去,那一次,似乎他也是无心之失,他们是谁,是林挚怎么也不愿透露的事。为了收回出了口的话,只好马上用另一句话掩盖过去。
      “那我帮你取一个?”
      我随手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林挚”,道:“这个挚是真挚的挚,挚爱的挚,也是愿你终有一天能成为某人挚爱的意思。”
      林挚抬头,扬起天真无邪的脸:“真的会吗?”
      “当然了。”
      林挚抓起笔,笨拙地依着我的笔触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看他神态专注,却不出所料的写出斜斜歪歪的字。
      “想识字吗?”我看出了他的心思。
      “嗯。”
      “我在家里教你吧,”我想起林挚在学塾里的经历,“我不想让你去学塾。”
      “好,我也不想去。”虽然林挚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般泰然自若,但我还是无法放下这块心头大石。
      “其实昨天你在学塾遇到什么事了?”
      林挚眉头紧锁,嘴巴一直紧闭着,始终没有回答我,他理所当然地无视了问题,徒留我一人怔怔著等待得不到的回应。

      从十月的初雪,到十一月末的暴风雪,北平的街景染上一片白茫茫,即使每日勤于清理积雪,也无法理得完这不断飘落的雪花。北平不是没有放晴过,但大部分时间,天空都是灰濛濛的,惹得人心生郁闷。
      我和林挚一起住了有一个月,自从他闯入我的生活后,经历过刚开始的茫然失措,到渐渐化解隔阂,在他愿意接受我后,已经回复规律生活。每天从学塾回家后,便作为林挚的教师,教他读书识字。由原来需要握住他的手写字,没多久已经能自己抓笔,把字写得井井有条了。每天我去学塾后,他便自己在家抄写字帖。
      在大遍大遍抄写下来的字帖上,我留意到林挚的进步,于是,我提出了另一种教学方式,“林挚,你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吧?”
      “嗯。”
      “我觉得是时候要教你写白话文了。”
      “白话文?”
      “没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简单浅白的文体。”
      “我之前在学塾所教授的都是称为文言文的文体。其实这个时代文言文已经被白话文所取代,不过作为一个塾师,我认为文言文还是有认识的必要,那是我国数千年下来的历史文化,当然,在你这个年纪,仅仅是认识便足够了。”
      我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一笔一伐,“我们现在要把你已经学会的字拼凑起来,先教导你一些最常用的短语吧。”
      我指著上面的字,说著最简单的‘你好’、‘再见’,也念著待人接物的基本话语‘谢谢’、‘对不起’。
      “这便是白话文,把我们口中说的化成文字。”
      我口上说著,笔上写着,林挚也跟着模仿,手、嘴巴和大脑分别不断学习、练习、吸收,久而久之,他已经能看懂不少字,也能试着自己写句子。虽然需要我从旁协助的情况还不少,但看他对学习如此热衷,我始终相信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十一月的暴风雪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散去,北平的寒冬开始渐渐和暖,原以为寒风刺骨的日子在那年不会再来临,却没想到那只是寒潮中一场短暂的放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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