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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冬至到临,当天回家的时候比较晚,要说为何,相信只要看到我手中那只被宰了的鸡就会明白。那天是发薪水的日子,自从林挚跟我住在一起后,就几乎每天都是粗茶淡饭,本来那微薄的薪水就只能凑合过活,这下多了个人压力更大了。不过事已至此,偶尔奢侈一把也并非坏事。
      当林挚看到那只“奢侈品”时,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就像在发亮,他捧住死鸡,彷如从没看过生畜般,左右打量著,简直是好奇心满泻。那顿饭可说是吃得津津有味,我加了些辣椒爆炒,顿时香味四溢,还不忙用镬中沾上的鸡油顺便炒了个菜。林挚全程一言不发的把碗舔个干净,看他一本满足的样子我也更为高兴了。
      “为什么今天这么丰富?”林挚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扫了一圈问。
      “今天发薪水嘛。”我头也不回,打开了床尾的柜子,把里头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掀起底下的暗格。
      “你在干嘛呢?”林挚睁著好奇的目光,走到旁边蹲了下来。
      “存钱。”说著,我把信封中的钱放进暗格里,“我每个月都会这样,只花小部分薪水,其他钱会存在这里。”
      “为什么要存这么多?太节俭了吧。”
      “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有钱傍身是多么重要了。”
      话语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愣一愣,立马起身开门。门一开,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满脸痞态的熟悉脸孔。
      “彭彧?你在这干嘛?”我有点懵。
      彭彧手肘靠在门框,一脸坏笑,“我想跟你借宿一宵。”
      “这么突然?”
      “这不,我...”彭彧欲言又止,看起来一脸难为情的,“刚刚在赌坊过来,你也知道咱们当塾师的一个月没多少钱,所以就想搏一搏运气,结果工钱全输光了。”
      我有点茫然,“这不干我事吧?”
      “大兄弟,别这么说,咱们好歹是共享秘密的伙伴,有难同当...”
      “哎、哎,”我打断了他,“别说得这么好听,一直以来都是你单方面给我们添麻烦。”
      “不,你先听我说完。是这样的,我一直跟放高利贷的人赊帐,赊著赊著,不知怎么的就欠了一大笔。我还跟那些家伙说今天发工钱,能还,结果!”彭彧心有不甘地两手一拍,“没了。”
      “我懂了,你滚。”
      我正要关门,不出所料被他给拦住了,“别别别!哎哟喂,我除了你无人可求了。我又不是问你借钱,我本来想问钱少爷借的,可我没找着他。让我住一晚上,就一晚上让我避避风头,明天一大早我就走。”
      “那你找别人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北平没什么熟人,在钱府作客吧...这根本不可能,找老万吧...人家三代同堂我又不好打扰,就只有你是孤家寡人了。”
      我撇一下嘴无法反驳。
      “真是的,外面冷着呢。”彭彧没有等我答应,就厚著脸皮的越过门槛走了进屋,我见状马上叫住他。
      “哎!等等!”
      右手一抬,未碰到彭彧,他便突然蹲了下来,“哎哟!这怎么有个小人儿呢?”
      我定睛一看,发现林挚躲在床底下,赫然想起他在学塾时躲在石桌下的经历,彭彧果然有问题。
      我立马走过去,伸手牵了林挚出来,林挚钻出床底靠在我背后,始终躲着他。
      我斩钉截铁说:“你走,我帮不了你。”
      “如果你是担心他的话,那大可以放心,”说著,彭彧压低了声线,“我不是饥不择食的。”说罢,又转头看着林挚,“不用怕,叔叔不咬人的。”
      之后,便心安理得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完全漠视了我俩的感受。最后,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待了下来。
      彭彧想必觉得无聊,安静下来不久就随意地开了个话题:“之前听说你跟表弟一块住,就是他?感觉住了很久了,被父母抛弃了?”
      林挚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嘀咕一句:“别胡说。”
      “开个玩笑~”意犹未尽的彭彧又打趣著说:“我说,他真的是你表弟吗?”我心虚一怔,“该不会是你私生子吧?”
      他话一出,我马上松一口气。
      “不对,怎么看你都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当然,净说些蠢话。”
      彭彧上下打量著林挚,接着用轻蔑的眼睛盯住我:“我怎样好像见过这个孩子。”
      林挚一听,马上别过头。
      “除了学塾,没其他地方了。”我说道。
      “是吗?”彭彧瞇起眼睛,继续定定地端详他,不一会儿顿然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啊。”
      “怎么了?”
      “没事没事,”彭彧笑着说:“我困了,咱们睡吧。”
      我暗自嘀咕他神经兮兮的,却没有留意到林挚的不安。那一晚,我久违的在地板上铺了床铺,至从林挚跟我敞开心扉后,我便没有睡过地板,应该说,是他不让我睡,他老是说委屈了我,心疼我什么的,虽然我很高兴他懂得关心人,但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确实有点勉强,不过久而久之,我们已经习惯同床共枕了。
      “今天没喝酒,有点睡不着呢。”乌灯黑火中,彭彧喃喃自语道。
      “真搞不懂你这人怎么会当上塾师,明明是个品行不端的酒色之徒。”
      “那你就不了解我了,我好歹也是个读了几年书的书生。”我一句无心而出的话仿佛戳中了彭彧的某个穴位,迫使他道出了一段漫长的回忆,“以前我父亲是个清朝地方小官,他当了官几十年就贪了几十年,我从小就在家底丰厚的家庭中长大,接受的也是正统教育,本来清末时期,他已经干得不顺,清朝灭亡后,我们更加是家道中落。有天我们宅第突然闯进一群暴徒,他们到处奸淫掳掠,有婢女被强行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至于我父亲就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我时常会想,这是他过度贪婪的后果吗?那些人都是来报复他的吧?我父亲究竟生前得罪过多少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过了几年,母亲便因病离世,从那时起,我开始过著堕落的生活,也放任自己一直隐藏起来的癖好。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什么工作也干过,这份工作是最好的了,学董他真是好人,所以我不希望我会因此而被辞退。什么家财万贯,锦衣玉食,还不是始于人们的贪得无厌,要我说,还是知足常乐、及时行乐才是生活之本。”
      彭彧滔滔不绝的,甚至我也没有找到插话的时机,直至他终于陷入沉默之中,我才不紧不慢地反驳道:“可是,还是腰缠万贯比较好吧,只要为富当仁。”
      “你这穷书生!老好人!瞎说什么实话!”
      “那你就不了解我了,我才不是穷书生,我老家是个大宅第呢。”
      彭彧咯咯一笑:“是啊?看来你也有一段故事。”说罢打了个呵欠,“不过我不想听。”
      “真是过分,明明自己喋喋不休的。”我没好气的逗趣道,彭彧亦只有呵呵的一笑置之,很快我便在寂静中进入了梦乡。

      大清早,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我脸上,我眨眨眼睛,不一会便清醒过来,每天醒来,我第一时间就是帮林挚盖被子,可是那天我随手摸去他的位置却扑了个空,我马上坐起身来定睛一看,发现林挚不知所踪了。
      我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立马转过头张望,彭彧也不见踪影,空荡荡的屋内就只剩下我。
      “没事的,没事的,彭彧再坏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匆匆忙忙的穿戴整齐夺门而出。即便如此我那颗慌乱的心还是无可避免的提到嗓子眼上,把我压得难以呼吸。
      林挚去哪里了?他从来都是自己留在老胡同,只有我在身旁时才会出门,他走不远的。只有这个可能,只可能是彭彧把他带走,把他带偏僻的地方想要对他不利,那么,林挚的处境必定非常危险了。
      可是我一筹莫展,他们会在哪里?完全一无所获。我痛恨不已,痛恨自己引狼入室,痛恨自己没有看好林挚,力所能及的就只有站在大街中央,彷徨无助地顾盼著四周......

      我那时候真的吓坏了,天知道我待林挚有多么的如珠似宝,要是被糟蹋了,我肯定把彭彧给宰了。哼!后来想来,这个想法是那么可笑,直至好几年后,我才得知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要跑去哪里!这不是你家吗?”那天早晨,彭彧叫住了逃跑中的林挚,然而这一叫唤,只叫林挚越跑越远。
      “等等!”彭彧大喊一声,快步赶上,抓住了林挚,“你想跑去哪儿啊!”
      “放手!”林挚拼命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彭彧的蛮力,他大喝一声,把林挚扛上肩膀,说: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彭彧安抚好林挚的情绪,确保他不会逃跑后,似是放松了般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困死了!你知道现在有多早吗,硬是要挑这个时候跑啊!”
      “你可以不追出来的。”林挚鼓起腮帮子埋怨道。
      “但你吵到我了,别看我这样,其实很容易醒的,而且啊,我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看林挚没有反应,彭彧终于按捺不住说:“告诉我吧!离家出走的原因。”
      林挚还是默不作声。
      “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林挚瞪了他一眼,彭彧马上了然于心:“哎哟,还真是啊。你认出我来了?”
      林挚微微颔首。
      “也是,我相信也很难忘记。不过我差点认不出你了,你长胖了,也精神多了,看来刘兄弟每顿都把你喂得很饱啊。”
      “他是好人,我不想连累他,而且我也不想坐以待毙。”
      “是吗?可是逃亡也不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你被他此般宠著,你觉得你离开刘末年还生活得了吗?小兔子......

      到处走遍皆寻获无果,我拖住软弱无力的腿,挂著铁青色的脸,一拐一拐地回到胡口里。我有想过找上彭彧家去,可是我才发觉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又找到学塾去,可是适逢假期,那里本来就寥寥无几人,更不要提彭彧了。反正,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不知道的地方也实在是不知道,也只好揪住那颗自责的心,晦气地回到家里去。
      刚开门,一张不能更熟悉的面孔摆在眼前,只见林挚定定地坐在床边,双目温柔地落在我的身影上,如平常一样,在家乖巧的等我回来。
      我二话不说飞身扑去,紧紧搂住林挚,这失而复得的感觉令我松一口气,却很讨厌,我绝对绝对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我默然不语,林挚也一样,彷如有种无形的默契连着我俩,这几天始终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显然我们都不想在此事上深究。不过,这不代表我会放过彭彧,我曾质问过彭彧当天发生的事,但他每次都只说著没事没事的敷衍我,久而久之我便渐渐淡忘了…...
      事情发生在十一月三十日,当天是我的生辰,我收拾好东西,早早便跟万塾师道别,“生辰快乐。”临走时,万塾师象征性地给予祝福,我便有礼地道个谢报以善意。
      既然是在北平过的第一个有人陪伴的生辰,我也无意过得太清寡。本想买个生日蛋糕,过一个西洋风格的生辰,才绕了路在洋货聚集的地方逛了逛,然而往蛋糕店的橱窗一看,一个蛋糕便花了我差不多半个月的薪水。不愧是洋货,我心想。几乎不用多加考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是买只新鲜的活鸡,哦不,一只太贵了,半只吧。”我暗自嘀咕著。
      在市场逛了一圈,我提着一袋一袋丰富的食材回家,林挚不知道当天是我的生辰,更不知道冬至过后几天,还会有一顿丰富的晚餐恭迎著自己,光是想像他那惊喜的表情,我就期待得不自觉地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家门前,我一手提着食材,另一只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林挚?”我悄声往里头喊道。
      没有回应。
      我下意识推开门,门没有锁。像小偷般,我朝里头瞧了瞧。没有人?
      我随即踏了进去,有点懵,不,是完全懵了。我环顾四周,屋内空无一人。床就摆在一角,衣橱就对着门口,这小家可是一目了然,即使林挚躲在床底,以我所站的位置也能发现他,可是,他确实不在这里,我能深切地感觉到这点。
      我丢下手中的袋子,马上冲出外面找他。
      又来了,这胸口屈闷的感觉,很难受,好像有什么压在胸口上,喘不过气来。北平的街道很热闹,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人多得,可能会刚好挡住了林挚的身影。去哪里了?去哪里了?我再次在街头徘徊不定。
      彭彧!对!说不定跟他有关。彭彧!去找彭彧...彭彧?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然而这个曹操在我提起他前便现身了,他瞥见我后向我径直走来,问:“兄弟,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我一看到他的脸,就冒出了莫名怒火,一言不合就攥住他衣领怒斥:“你把林挚弄到哪里去了!”
      “林挚?”彭彧满脸惊讶,“他失踪了?”
      “装!你继续装!你别以为我会信你。”
      彭彧无奈之下推开了我,“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真的没有带走林挚,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看我踌躇不决,彭彧接着说:“不如你先回家看看,说不定他就在家等你呢。”
      他这么一说我便恍然大悟,对啊!之前也是这样,我回家后,他就完好无缺在那儿了,说不定他只是出去走一走,马上就回家了,他还在家等着我呢。
      我立马撇下彭彧,迈起大步往家的方向跑去。
      “林挚!”我推开家门,跟刚才一样空空荡荡,究竟上哪儿去了?我的希望落空,却同时也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此时,我才留意到贴在衣橱上的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再见。
      是林挚的笔迹,再见?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道歉?
      我满脑子疑惑,同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为什么纸条会贴在衣橱这么低下的位置?这对林挚来说应该是不顺手的。于是,一种讨厌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那个位置恰好是暗格的位置。
      “不可能的。林挚不是这种人。”我一边否定着自己的想法,一边打开了衣橱,拿出里面的东西,掀起了暗格的木板......
      空空如也。我一直以来存的钱全都一扫而空,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不,不一定是林挚干的,可能遇上劫匪,钱被偷了,林挚也被带走了。可是......劫匪怎会发现到这里的暗格,纸条又怎么解释。
      “呜...”我好像骗不了自己,即使我如何为林挚开脱,到最后都会绕回来,我忍受不了这种背叛感,这种...彷徨无助的委屈。一下子,一种难以压抑的情绪涌上心头,蓦然鼻子一酸,眼眶一湿,我哗的一声嚎淘大哭,泪水沾湿了脸颊,沾湿了衣裳,也沾湿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张纸张。
      “对不起,再见。”
      林挚,我接受不了这么敷衍的告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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