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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兔起鹘落 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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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狼族看不起南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人确实缺少道德感。答应了单挑,却又试图借助外力,这种事情,狼族绝对做不出来。
如果不是石秋珍,乞斤只和其他狼族可能会产生疑心。可在狼族心目中,石秋珍虽然是敌人,但也是以“兀里余徒”闻名南北的超级巴图鲁。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不要脸?
这是南北双方文化差异带来的分歧,狼族把这当成无耻下流的行径,可对南人来说,面对不死不休的敌人,还讲什么道德?
所以石秋珍、乞斤只一前一后跑远的时候,狼族还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待。南军这边,石秋珍这么一跑,刘大力就猜到了他的意图。这小子连忙吩咐下去,让亲兵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大一会,马蹄声隐隐地从刘大力等人的侧后方传来。刘大力早有准备,立刻带着亲兵迎了上去。石秋珍的亲兵一动,狼族也看出不对劲,稍一迟疑之后,便一边大声谩骂一边追了上来。
看到前面迎过来的南军士兵,乞斤只也在破口大骂,同时收住马势,准备掉头逃命。可恨的是,石秋珍没有任何巴图鲁的荣誉感,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地停住马,转头过来耻笑乞斤只。乞斤只虽然听不懂,却能猜到他的意思,无非骂自己是胆小鬼。
乞斤只心中怒极,但此刻也只能逃命。他再厉害,也没法与十几名南军骑兵抗衡,因为他们手中都有短弩。只要迫近射程,一个齐射就能把他射落马下。
就这样,乞斤只在前面逃,石秋珍带着亲兵散成一个小扇面在后面追,再后面,狼族骑兵散开了一个更大的扇面,试图把石秋珍等人一网打尽。
撵了一阵之后,看看追不上乞斤只,石秋珍也不勉强,装做害怕被狼族包抄,掉转马头朝北山方向而去。
乞斤只被石秋珍戏弄过这一场之后,恨不得立刻把石秋珍抓来烤着吃了,便又掉过马头,一马当先地带着狼族大队骑兵追了上来。
吴天鹤带人潜伏在山里的隐蔽处,看着石秋珍等人从山下的缓坡上飞奔而过,进入了一个山间谷地,心中既高兴又有点失望。高兴的是狼族眼看就要上当,自己马上可以立功,失望的是石秋珍安然返回,董世光用人不当、导致西北行营副总督被狼族俘虏的大祸,就会悄然无声地消弭掉。
狼族那边,也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没有。眼看狼族骑兵就要入彀,一个千夫长觉得情况不对,赶紧叫住了乞斤只。
“大人,石秋珍乃是南蛮中有名的将领,怎么会带着这么点人在战场上出没?并且他就算要逃,也应该往南蛮的营寨跑,干嘛钻到山谷里去了?”
乞斤只自己不算太聪明,但他有个非常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下属的建议:“嗯,你说得没错。反正石秋珍被堵在里面,一时半会也逃不掉,咱们几个再商量商量!”
狼族一停下来,吴天鹤就着急了。南军埋伏的地点,就在山谷入口处两侧的山头上。乞斤只不进山谷,吴天鹤就无从收紧口袋。他带的都是步兵,狼族却是骑兵,如果不能截断对方的退路,埋伏就不可能取得成功。
这时候,石秋珍也发觉狼族没有追上来。他眉头一皱,驱马转向了一旁的山头。看这架势,似乎是想翻越山头摆脱狼族的追击。这山头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枯草。石秋珍一动,乞斤只就发现了。
乞斤只立马下令:“追!”
进入山谷,乞斤只确实有压力。可山头上视野开阔,乞斤只就不担心被伏击了。其他狼族也多是这么想,催动战马就往山上走。这山头并不算很陡峭,骑马冲锋做不到,骑着马缓步登山却没有问题。有些狼族性急,索性跳下马来,嗷嗷怪叫着朝山头上冲去。
就在狼族冲到山坡的一个凹陷处时,前面忽然响起一声战鼓,无数南军士兵忽然站出来,并且排成了基本的步兵队形。不过受山势的影响,枪盾墙不如平地严整。枪盾墙的后面,则是几排强弩兵。
这是南军对付狼族骑兵的标准配置。狼族在登山的过程中,为了节省马力,不少人都把马扔在了山脚,即使骑着马,也是仰面攻击,根本不可能突破。
乞斤只稍一犹豫,手下的狼族就被射倒许多。一看情形不对,他连忙下令回撤。待狼族纷纷转身朝山下飞奔的时候,强弩兵已经开始了第二轮射击。
只是山坡之上地形起伏变化很大,强弩兵自身的站位就不够规整,很难形成均匀而有杀伤力的范围覆盖。狼族又是四散逃窜,要射中就更不容易了。
狼族退得很快,石秋珍不甘心只取得这么点战果,便又指挥长刀兵跳出阵型去追击。至于盾牌手、长*枪兵和手持狼牙棒的力士,他们的兵器和衣甲太过厚重,根本追不上只穿皮甲甚至布衣的狼族,只能排成队形缓步向山下推进。长刀兵要与冲进步兵阵型的狼族肉搏,穿的是只覆盖躯干主要部位的短皮甲,身体十分灵活,正好用来追击。
这个时候,对面山头的南军伏兵,在吴天鹤的指挥下,早就已经集结起来,排成队形向山下推进,准备包抄狼族的后路。不过他却不能让相对迅捷的长刀兵单独行动,而是要把队伍完整地带下来。要在山下阻绝狼族的退路,就要正面迎接狼族骑兵的冲击,单靠长刀兵可做不到。
吴天鹤在西侧的山头,石秋珍却把狼族往东侧的山头上引,刚看到的时候,吴天鹤可郁闷了。他的脑子也不笨,立马又反应过来,知道狼族肯定无法突破对面的防御,连忙就把部队往山下带,想抢一个更大的功劳。
此刻的战场上,南军占得了先机。吴天鹤的反应很快,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那点时间,比狼族提前一步抵达山下,并且基本列好了阵型。
狼族打仗向来散漫,上山的时候,有的骑着马,有的嫌骑马太慢,反而是徒步。现在被南军反追,那些骑马的就逃在前面,一头撞到了吴天鹤刚刚摆下的步兵阵型上。一旦南军步兵结成完整的阵型,狼族骑兵根本占不到便宜。尤其在此刻,狼族的队形完全散乱,零零散散的骑兵冲击,如同浪花一样拍打在稳固的枪盾墙上,然后散成泡沫。
乞斤只无奈,只好带着狼族士兵,从半山腰绕着山头朝侧面逃。可石秋珍这边的南军士兵居高临下,狼族士兵在地势较低的地方绕半天,南军士兵稍微调整方向就可以保持追击态势,并且距离越来越近。不单是长刀兵,山腰处的盾牌手、长*枪兵、力士、强弩兵都在列队追击,顺着山势一步步压迫下来。如果乞斤只不能尽快打开去路,马上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就在此刻,就在山脚缓坡的南方,吴天鹤等人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一大队狼族骑兵,飞快地杀了出来。
吴天鹤根本来不及调整阵型,狼族就已经挥舞着弯刀,轻松地冲入南军之中。首当其冲是后面那两百珍贵的强弩兵,一旦被狼族骑兵抵近,他们脆弱无比。在遭遇的一瞬间,他们就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有不少强弩兵躲避不及,被狼族的弯刀砍翻在地。
这队狼族骑兵,乃是达里实带领的。达里实做事老成,他选择的行军路线比较合理,正好处于山地向缓坡延伸的界线附近。如果南军在山地设伏,达里实有足够的缓冲距离,如果南军在缓坡下面出现,达里实正好冲击他们。
因为达里实的行军路线靠近山地,南军埋伏的时候,在附近山头警戒的斥候视线受到阻拦,并没有发现他们。
还在乞斤只中伏之前,达里实就得到了邪胥禽的警告。他经验老到,立刻选择了一道沟壑,躲过南军的监视,绕到了战场的南面。当时吴天鹤的意图尚不明显,达里实的本意也不是夹击他,只是为了接应乞斤只。达里实如果选择继续沿着山脚行军,一来容易受到山上的攻击,二来也容易被乞斤只的溃兵冲乱。
想不到的是,达里实这样做,倒是歪打正着,刚好击中了吴天鹤部的后门。这也是吴天鹤疏忽了,正常情况下,强弩兵应该被步兵营团团包裹起来才对。可吴天鹤光想着尽量展开队形,好射杀更多的狼族,把强弩兵排成了一个长列,与之对应,步兵营也被拉成了长条。为了保证不被山上下来的狼族冲破防线,吴天鹤布置了三道枪盾墙,如此一来,就只顾得了一面,无法再兼顾后面的防守。
受到袭击后,吴天鹤连忙指挥枪盾墙做调整,由单面防御改为双面防御。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时半会的,士兵们根本无法到位。
有意思的是,枪盾墙乱糟糟的时候,达里实并没有去冲击他们。而是拐了一个弯,以与枪盾墙平行的路线,把整个强弩兵从头到尾犁了一遍。强弩兵被彻底击溃之后,达里实带着骑兵一个掉头,顺着刚才的路线又跑了一遍。不过这次他们只分出了有限的力量去追杀残余的强弩兵,其他人则换上弓箭,开始对着枪盾墙放箭。
骑射与骑射者是两个概念,几乎所有狼族都会骑射,但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成为骑射者。说白了,骑射就是骑在马上放箭,只要能把箭射出去,其它都不用管。骑射者则有严格的衡量标准,能够拉得开百石强弓、能够在奔驰的马匹上射中百步之外的目标,这样的人才称得上骑射者。
在大规模作战的场合,狼族只要骑在马上把箭放出去就足够了,不必追求准度。唯一的障碍,乃是南朝的强弩兵。强弩的射程更远,正常情况下,狼族的骑兵根本无法进入骑射所及的距离。所以狼族才一上来就冲散强弩兵,然后一边继续追剿强弩兵,一边用骑射打乱南军的枪盾墙。
枪盾墙完整的时候,并不害怕狼族的骑射。盾牌手操控的盾牌足有一人多高,后面的长*枪兵、长刀兵、力士都可以躲进来。可现在南军正在调整队形,又哪里来得及躲避?更要命的是,乞斤只也带着队伍从山上冲了下来,他们同样在朝这里放箭。两面受敌,盾牌手都不知该把盾牌往哪边挡。
纷乱之中,枪盾墙很自然地出现空档。狼族骑兵把握战机的能力很强,也不用指挥,就顺着这些破绽处冲了进去。不到一刻钟,吴天鹤带领的三千多步兵就完全被打乱。
在这个阶段,狼族骑兵并没有追求有效杀伤,而是尽量把南军冲散。但凡有南军的低级军官把周围的士兵收拢,狼族就会汇聚过来,把那些惊魂未定、未能成列的南军士兵撵得到处逃命。
狼族都知道,只要把南军打散,在骑兵的追击下,他们迟早得变成弯刀下的亡魂。
石秋珍在山腰看到了这一幕,急忙下令停止前进,让部下在山腰布阵,好接应逃命的士卒。可士兵们刚刚站好队形,山头之上,忽然冲下来数千徒步的狼族,瞬间把他的士兵也杀散了。带头的狼族,正是憋了一肚子气的邪胥禽。
原来邪胥禽发现南军的动向后,一边派人去通知达里实、革冥,一边亲自带领三千狼族,放弃了马匹,直接翻山抵达了石秋珍的背后。这背后一刀子捅得既准且狠,石秋珍个人虽然勇猛,在这样的混战中,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大人,咱们逃吧!”刘大力一刀砍倒一个狼族,靠到了石秋珍的身边。
石秋珍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
失去阵型保护之后,单靠肉搏,南军远不如狼族。就这么一会,山腰上的三千多南军士兵,已经形成了溃败之势,纷纷夺路而逃。山脚下的吴天鹤部更惨,山上是步兵追步兵,南军士兵还有一线生机。山下却是骑兵追步兵,几乎就没人能够幸免。
“唉,你们逃吧,我没有脸回去见督帅大人!”
刘大力心道:你老人家不逃,我们逃回去也是个死,还不如留下来挣个好名声呢!
这小子的脑瓜子也活,尽管局势紧张,他还是想到了有力的说词:“大人,咱们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狼族刀下,否则太伤士气了!”
石秋珍一愣:“你说得对!老子要死,被督帅大人军法从事都行,却不能死在狼族手中!你们几个随老子来,老子带你们杀回去!”
也算是幸运,当初引诱狼族,石秋珍和他的亲兵是赶着马上的山。现在下山,马匹一跑起来,根本无人可挡。有些狼族不知死活过来阻拦,却被石秋珍手中的狼屠一劈两段。
石秋珍好比一支无可匹敌的箭头,带着刘大力等人,很快冲到了山下,就在他们准备冲回营寨的时候,一个亲兵叫唤了起来。
“大人,那边好象是吴大人!”
石秋珍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处有个战团,十几个狼族骑兵,正在围着几十名南军士兵临时组成的小圆阵兜圈,一边一轮一轮地向中间放箭。
圈子中间指挥战斗的,正是吴天鹤,他的周围,还紧紧围着几名亲兵,帮他抵挡狼族的箭矢。南军圈子的里层,也有几个幸存的强弩兵,正在进行还击,可狼族不停移动,强弩的命中率很低,射速也无法与对方相比。相反,狼族射他们却是一射一个准,几乎每轮射击,都有几个南军士兵被射倒在地。
石秋珍大吼一声,在黑云的肚子上重重踢了两脚。黑云一声长嘶,朝着这个包围圈高速冲了过去。看在别人眼中,就见一道黑色闪电劈到了狼族骑兵队列之中,中间还闪现着狼屠形成的白色光圈。
夹杂着“兀里余徒”的惊呼声,狼族骑兵的包围圈瞬间破碎。
石秋珍、吴天鹤满身血污出现在中军营帐的时候,董世光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营帐中央。
石秋珍、吴天鹤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督帅,属下请罪!”
董世光摆了摆手:“也不完全是你们的责任,我是主帅,此事难辞其咎。再说了,此刻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我已经下令,全军收缩到一寨去。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返回十里堡。”
同样的话,听到不同的人耳朵中,效果却完全相反。
董世光如此说,石秋珍听得差点没流下眼泪来。他带兵作战,结果大败而归,中间还有违背命令的地方,不用多说,责任都是他的。如果董世光不分担一些,石秋珍搞不好要被判刑。
吴天鹤听了,却不住地在心中冷笑。他觉得,这次出战失败,既有董世光谋划不全的责任,也有石秋珍指挥不力的责任,自己只是遵守他们两人的命令,用不着承担责任。董世光只肯承担主帅之责,摆明了是要让自己背黑锅。
董世光却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下属,还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的心思,基本都在如何安全撤军之上。
这次的战事,从布局到尘埃落定,前后持续了半个多月。在前半程,董世光一直主导着局势,特别是成功伏击狼族之后,就已经基本实现了战略意图。可他一时贪功,先后派张国安、石秋珍去追击狼族,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反而遭致了败局,甚至把前面的战果都赔了进去。
董世光带着两万人而来,夜间的伏击战没多少损耗,可白天连续两次被狼族反埋伏,张国安带领的两千骑兵损失殆尽,石秋珍带领的七千步兵也折损了一大半。即使还有些残卒逃回来,董世光手头也不会超过一万三千人。这些兵力,已经守不住六个营寨。
所以董世光才赶紧收缩兵力,把人都集中到最大的一寨去。至于其余五座营寨,就只能一烧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