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鹤却]井水河水》叶木还

7、六

　　鹤白丁和他不在一个学院，这大概是到目前为止唯一让却尘思松口气的事实。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和高中时一样与鹤白丁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毫无异常地说笑。
　　大学里这么多堂课，这么多幢楼，遇到的机会越少越好。
　　他一大早带着鹤白丁去报道，找到负责人接待后，自己先回了住处，呆坐在书桌边半小时。早晨九点的阳光从洞开的窗户射入，呈明丽的金色照在他脚边。皮肤上很快传来灼热感，他低头看了会儿，把脚尖缩到阴影里，发现自己没心思写报告，便站起来拉上了窗帘，开始打扫屋子，从卧室一路扫到客厅。
　　鹤白丁暂住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的东西还杂七杂八倒在地上，掏空的行李箱丢在墙角。却尘思简单清扫了杂物，将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就看到床头柜上叠着好几个相框。
　　尺寸最大的一个是鹤白丁校队的合照，穿着一色的球衣，个个朝气蓬勃露着笑容，有好几个却尘思还认得；一张大概是某个球星的签名照，看起来有些年头；再一张是鹤白丁与几个同学在校门口的合影，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的，背后一列母校教学楼的题字；最后一个相框里却是空白的。
　　却尘思扫了一眼，把它们一一摆好，打开窗通风，走出去带上了门。

　　鹤白丁在将近中午时回来，抱着一大摞课本，摇摇晃晃掉地上好几本也顾不上，回房间胡乱塞进书架。
　　做好午饭的却尘思给他摆了碗筷，两人对坐着默默吃完，像是各怀心事，都没说话，连咀嚼声都格外清晰。吃完饭，鹤白丁站起身自觉收拾了桌子帮忙丢垃圾，提起袋子时哗啦一声轻响，就见五六个空药瓶躺在一堆杂物里头，白色瓶身上几行黑色小字颇醒目。
　　他动作一顿，很快系上打结，提着出门丢掉。
　　“我不想住宿舍，你知道这学校附近有合适的租房没有？”
　　却尘思正在阳台给几个盆栽浇水，闻言回过头，正好能看到鹤白丁在房里整理东西。Alpha把柜子上那几张相片塞进包里后，又苦恼地望着一架子课本呼出口气，模样让他想起久远前对方翻着作业本的模样。
　　“原本有几个，但现在估计已被新生占走了，”却尘思帮他留意过，想了想，“其实你可以先住这里，慢慢再找，我帮你跟房东说说。”
　　鹤白丁没答话，查找着网上的信息，原本收藏的页面已一个个失效。
　　却尘思还在考虑措辞：“也不用太急，房东早上和我说原本要搬来的人改主意了，你在这里住几天不要紧的。”他确实在回避和鹤白丁的接触，但不管出于什么想法，他总希望能帮上点忙，尤其鹤白丁现在钱包恐怕还是瘪的。
　　“原本要住进来的就是我，”鹤白丁忽然说，“但我想换个地方。”
　　却尘思一顿。
　　“你很为难，”不等人反应，鹤白丁接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不该变成这样。”
　　两人隔着一个客厅，门敞着，鹤白丁就远远地背着阳光站在房间里。他的语速向来不慢，这时却显得又沉又缓，居然带着点隐约的消极意味。却尘思在这头顿了半晌，保持倾斜的水壶已不知不觉空了，水流从被淹没的可怜盆栽上溢出来，一直淌到他脚下。
　　他醒过神连忙退后半步，走进客厅，离开燥热阳光后，情绪也跟着镇静下来。
　　“那就先住着，这里离学校近，到你那学院只用五分钟，没有必要为这个介意，”却尘思去拿了拖把，擦净了地上的水渍，“等你找好了落脚处也不迟。”
　　他知道鹤白丁在等他回应最后那句话，但到底还是开不了口。两人关系僵硬到这个地步，责任在他，光用语言似乎太苍白了些。自己会为这段关系的恶化而惋惜吗？答案显而易见，他已经愧疚到几乎不敢面对鹤白丁，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补救，他总觉得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伤害到对方。
　　室内陷入寂静，鹤白丁仍然站在那里，许久才道：“你总是这样。”

　　鹤白丁成了他的室友，只有一墙之隔的室友。
　　但却远远比不上曾经一周见一面的同学关系来得自然。
　　幸好大一新生课程忙碌，鹤白丁每天早早出门，晚上自习回来已八九点，却尘思则一个人关在屋里，忙着论文，忙着理清自己乱成一团的情绪。两人也许一天都碰不到一次面，只有周末时鹤白丁会待在屋里打游戏。
　　彼此第一周所说的话，加起来只有第一天早上的一个“早”字。
　　却尘思觉得自己没法用以前的态度来对待鹤白丁，更没想过顺着那个意外再进一步，鹤白丁或许也正处于同样尴尬的境地，进退两难。他不知道该把对方放在哪个位置，说是“朋友”关系，朋友两个字都要发笑。

　　沉默发酵到第二周，却尘思特意错开隔壁活动的时间，匆匆起来准备随便弄个早饭，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本已在二十分钟前出门的鹤白丁又回来了，将一碗打包好的粥放到桌上：“早，你的早饭。”语气颇为坦然。
　　却尘思怔了一下，刚要道谢，随即又被打断。
　　鹤白丁把右手提着的一个大袋子放到桌上，几个番茄晃悠悠滚出来，挤在粥碗旁边。“你的午饭。”见却尘思没动静，他又自顾自把这些午饭团起来塞进只剩半颗西兰花的冰箱。
　　“学校的饭太难吃了。”他评价。
　　说完又看看表，进屋拿了几本书，飞快跑了出去。
　　早上只有两节课，却尘思坐在教室角落里，仔细将屏幕上的要点整整齐齐记了笔记，做题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今天中午的菜谱。
　　他一个人住，忙起来从不在意吃什么，厨房里很少有余粮，但现在多了个室友，当然不一样。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好几个菜，花花绿绿的颇丰富，中午放学时间的两分钟后，鹤白丁已开了门，站在客厅里往厨房这边瞧了瞧，直接走过来坐在对面。
　　“味道还行，”鹤白丁嚼着茄子说，“就是太素了，你这饿得一脸菜色——明天吃蹄髈怎么样？”
　　这不是你买的菜么？却尘思点点头说“好”。
　　等到第二天，大概是他做的菜不合胃口，虽然全是鸡鸭鱼肉，还是他现查的菜谱，但鹤白丁坐在桌前瞧了瞧，不知怎的顿了半晌，说：“你不吃？”
　　却尘思跟着拿起了筷子，但口味清淡，吃了里面的配菜就不再动。只留鹤白丁努力扫光盘子，最后啃着蹄髈打着饱嗝，拒绝了他捧出来的饼干：“吃多了腻，真的。”
　　他觉得自己也确实不怎么了解对方的口味，因此在鹤白丁提出明天一起去买菜时没多想就答应了。
　　鹤白丁这是在有意和好，他心里当然知道。
　　他庆幸自己还有这个机会。无论怎样，就算无法恢复到正常的朋友关系，至少“室友”这个位置他还是能做得很好。

　　鹤白丁推着车走在他旁边，篮子里堆了一堆食物，大部分是薯片瓜子之类的零食，压在一捆蔬菜的上面。
　　超市地处学校附近，进出的也多是学生，偶尔碰到几个新生模样的，他们伸着手臂同鹤白丁打招呼，又看了看几步外正挑茶包的却尘思，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什么，立刻被Alpha挥手赶走。
　　却尘思并未注意他们的对话，只是看着几个学生难免想起了什么，某种疑虑使他犹豫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你之前……填的是哪几个学校？”
　　鹤白丁这时正思考两种口味的花生该选哪个，按顺序报了几个学校名，忽然反应过来，猛地顿住。
　　“你用不着担心这个，”鹤白丁转过脸来，语气平静，“冲隐无为在这学校待过，他推荐的我就报上了，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他心底一松，还未出声，对方却已转身走向另一边。

　　却尘思蹲在货架前面，认真看下面挂着的一排糖果。抱着七八罐饮料回来的鹤白丁在他身侧站了会儿，见他不说话，便跟着蹲下瞧了眼，说：“你怎么开始吃糖了？”
　　五分钟前微妙的气氛似乎很快就消散了。
　　“想吃而已。”他回答，只觉鹤白丁凑过来的头挨得极近，想起出门前刚吃了药，便尽量压下一点吐息。
　　长期服用的抑制剂和镇定药物虽然没有苦到难以忍受，但已让他开始厌倦那种令人不安的气味，非要找些浓烈的或甜或酸的东西含在嘴里才好受些，至少能掩盖住一部分，不至于产生自己周身都沉浸在药里的错觉。
　　他将一堆梅子糖奶糖水果糖放进车里，又伸手去够高处。鹤白丁先一步帮他拿下来，往手里的蓝色大包装翻来覆去打量好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向面前的Omega，沉默一瞬，撇嘴道：“买这么多薄荷糖干什么？不好吃。”
　　却尘思想了想：“醒神。”

　　最终结账的时候，也许是一堆印着幼稚图案的糖果与鹤白丁的外型有些反差，收银员抬头瞧他，笑着示意金额。
　　鹤白丁看了看袋子里的糖，又看看站在一边提着两个袋子一脸无辜瞧他的却尘思，忽然跑开，回来时手里拿了两管牙膏，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