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猫》虚从

3、下篇

　　（9）
　　陌生的妖气正快速靠近，张晓东微微蹙眉。
　　白猫从老人身边站起，它低头轻轻碰了碰老人的脸颊，接着直接跃下床，窜了出去。
　　正巧这时张婶儿带着邻村的神医过来，张晓东连忙将老人交给他们照料，自己则循着那股妖气追了过去。

　　不断逼近村落的妖气比白猫散发初来的更为浓郁，想来修为肯定不低。
　　张晓东紧紧拳头，突然停住脚步，他转身跑回用来睡觉的草堆，从包里拿出那串铃铛，深深看了一眼后，塞进口袋里

　　等张晓东循着味道追到村头的广场时，白猫正警惕地站在中央，而它的对面则站着一个男人。
　　模样很是清秀，棕黑色的短发张扬地飞散着，他穿着与这个落后村落不相符的休闲西装，面对白猫略带警告的眼神，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扭过头四下看看，满意地点点脑袋，“好久没看到灵气这么足的地方了呢。”他笑笑，“很好，这地儿归我了。”
　　白猫超前踏了一步，下一秒，化成人形的白猫紧皱眉头。
　　对面的男人也眯着眼笑笑，“怎么，不愿意？”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呢。”
　　白猫旧未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些。

　　对方虽然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脸上一直挂着好看的笑容，但是张晓东却本能地感到危险。
　　果然，男人就这么笑着杀了过来。
　　白猫的警觉性非常高，早在对方刚发起攻势的时候，她已经第一时间展开防守，并在挡下第一击后迅速做出反击，对方显然有些轻敌，被突袭的时候连忙回防，堪堪接过白猫的一击。
　　白猫站稳后不做停留，双手的指甲迅速增长，双脚也变换成更适合弹跳的猫腿结构。

　　张晓东站在不同远处看着两个妖怪打成一团，心说先前白猫每次揍自己的时候果然都没认真打，否则以自己的身子骨，早在第一次就香消玉损了。
　　白猫一开始占了先机，打得对方节节败退，看似毫无招架之力，但是张晓东知道，男人根本还没出手。
　　他在试探。

　　果不其然，对方摸清白猫的底后，迅速展开攻击，场上的战况一下子扭转过来。
　　男人的头发根根竖起，一脚踹飞白猫后看似异常兴奋，他舔舔嘴角，嘲笑道：“区区八尾野猫，也敢跟本大爷动手。”
　　白猫重重摔在地上。
　　一头的银丝相互交缠，上面沾了灰尘，看起来有些杂乱。只是当事人并不在意这一点。

　　白猫挣扎着站起身，水蓝色的眼睛里细长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盯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是野猫。”

　　（10）
　　白猫再次被摔出去。
　　这次那个男人没让她继续爬起来，而是踩着她的脑袋，眯眼轻笑。
　　张晓东轻叹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铃铛，闭上眼睛后，将铃铛系在手腕上，根据一个节奏或轻或重地摇晃它。
　　熟悉的铃铛声被一点一点输入进脑子，仿佛是一把钥匙，缓缓流入记忆深处。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线内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果然还是不太适应开启半妖血统后的状态。

　　不远处的男人似乎发现了张晓东的变化，他极为难得地收起笑容，偏头看向这边。
　　张晓东走上前，手上的铃铛随着手臂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男人舔舔嘴唇，“‘白虎’？”

　　眼前的景象虽然能够看得真切，但是色彩实在与人类时看到的大相径庭。
　　张晓东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他的瞳孔应该也发生了变化，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是个什么模样。
　　白猫似乎恢复了意识，身形颤了颤。
　　“回去照顾他，这里交给我。”张晓东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她能听到。
　　对面的男人将注意力从白猫挪到张晓东身上，踩着白猫的脚也挪到一边，他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可惜了，竟然是半妖。”说罢微微弯腰，脚尖轻点地面，一个跃身，直接朝着张晓东击来 。
　　此时张晓东的形态也发生了变化，无论是手上的指甲还是嘴里的獠牙，以及意识到男人的攻击而蠢蠢欲动的血液。
　　他一蹬地面，直接迎上。
　　混战中，一直倒在旁边的白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回走去——不快，也不慢。

　　（11）
　　张晓东赶回去的时候，神医已经走了。张婶儿喊来村里的人，默默地送着老人最后一程。
　　遍体鳞伤的白猫正蜷缩在老人的脖颈旁，它用脑袋轻轻蹭着老人的耳朵。
　　张晓东看着心里发闷，索性转身坐在大门口的葡萄藤下，明明此时阳光正好，他却觉得眼前乌云密布。
　　旁边的背包动了动，张晓东伸脚踹了踹，里头的东西瞬间安静了许多。

　　刚刚那个男人是只千年刺猬，被打趴下后立刻显出原型。张晓东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所以将他打包成球，塞进了自己的背包内。
　　——他虽是半妖，却是“白虎”血统。
　　——中间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上古神兽血统。

　　（12）
　　期间老人醒过一次，意识很清醒。
　　他伸手摸了摸白猫的头，满眼的心疼，“怎么受伤了？”
　　白猫柔声叫唤，声音轻颤，它歪着头蹭了蹭他的手掌，水蓝色的眼里噙满泪水。
　　“是不是很疼？”老人轻轻地拂去白猫身上的灰尘，“不哭不哭。”
　　老人摸着猫，碎碎地自言自语，周围的村民像是习惯了老人如此这般，丝毫不觉奇怪，只顾着低头擦着眼泪。

　　张晓东听着屋子里压抑的哭声，心头更为沉闷，他没有家人，没尝试过生死离别，所以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

　　天色从明到暗，从暗到明，如此反复三次后，老人去世了。
　　负责守夜的村名慌忙通知众人，一只守在门外的张晓东第一个冲了进去。

　　老人的脸色已经没了血色，像是雕塑一般躺在床上，而白猫也蜷缩在他的身边，同样没了呼吸。
　　——明明可以等他转世的，何必呢。
　　张晓东低着头，眼里溢出的眼泪朦胧了所能看到的一切。

　　他从背包里拿出小刀，在手掌抹了一下，暗红色的血液顿时顺着伤口溢出。
　　他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沾了沾血，在老人的手掌和猫的爪背上各画了一个横线，“都说白虎的血液能连接姻缘，这办法我只在书里见过，不知真假，如果没用，不要来找我。”他哽咽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我好歹出了血，下一世你们每个人给我五毛钱滋补费应该不过分吧。”
　　自然无人回应。
　　眼泪从眼眶里滴落，直接砸在凉席上，发出“哒”的一声清响。
　　“……一定要给啊，我不接受欠账。”

　　（13）
　　七年后，张晓东重回这个村子。
　　他依然是落魄的御妖师，靠着卖草药赚点零用钱，依旧穿着七年前的破衣服，背包上系着的铃铛继续清脆地响着。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儿男人，刺猬头，长相倒是很清爽，身上穿着的时装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说小刺啊，一会儿去田里偷俩黄瓜，我饿了。”张晓东摸了摸肚子，对着身后的男人发号施令道。
　　“……不许叫我小刺，还有我也不会去帮你偷黄瓜。”
　　“为什么啊？”
　　“没品。”
　　“……”
　　张晓东从业十来年，总算有了一个像样可供驾驭的妖怪，可是有还不如没有，一点儿都不听话。

　　他在内心深处轻叹一声，根据记忆中的路线继续朝前走着。

　　葡萄架子仍旧还在，此时正值秋季，上面挂满了黑紫色的葡萄，晶莹透亮，十分可口，看得张晓东食指大动。
　　他走上前，旁边几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孩正凑在一块儿闹腾，此时突然迸发出一阵笑声，其中一个小男孩笑得前仰后翻，小脸憋得通红。
　　张晓东不禁多看了一眼。
　　小孩子的手掌，有一道暗红的胎记，很直，像是被人画上去似的。

　　张晓东微微瞪大双眼。

　　离小男孩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女孩静静坐在一旁的阴影里，她带着浅笑，专注地看着他。
　　小女孩的左手手背上，有着和小男孩一样的胎记。

　　一瞬间，张晓东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腾飞了。

　　小女孩似乎注意到张晓东的视线，她朝他笑了笑，伸手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五毛钱，朝他这边丢了过来。
　　张晓东连忙接住，再看她时，她已经重新将视线挪回小男孩身上。

　　（14）
　　在村子里卖了一天草药，次日，张晓东决定启程去下一个村落。
　　刺猬妖跟在他后边儿直打哈欠，一个劲儿地责怪他启程太早。
　　……到底谁是主人！

　　张晓东咬着牙加快步伐，在走到村头的时候，意外见到那个手掌里有胎记的小男孩。
　　他见到张晓东后微微一笑，伸手朝他丢了个什么过来。
　　张晓东本能地接住。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五毛硬币。
　　“你……”
　　小男孩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戏谑的表情根本不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该有的。
　　张晓东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外人后连忙凑过去，小声道：“她知道你还有上一世的记忆吗？”
　　“不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她？”
　　“嗯。”
　　“那你打算和她……”在一起吗？
　　小男孩歪了歪头，“六十年前，我意外偷看到变成人形的她之后，就没打算放手。”他笑笑，“我妈妈喊我回去吃早餐了呢，叔叔慢走。”
　　“……谁是叔叔！叫哥！”

　　看着小男孩跑着离开的身影，张晓东呼了口气。
　　以前觉得老人很和善的自己得多单纯。
　　不知道白猫知道这些之后会不会生气呢。

　　应该是不会的吧。
　　她那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