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猫》虚从

2、中篇

　　（5）
　　老人是个木匠，手艺在临近的几个村子里还算有名。他现在年纪大了，倒不需要自己动手，每天只是带带徒弟，偶尔会做做示范。
　　老人出门的时候，白猫或是跟着他一道过去，或是伏在门口等他回来。
　　它总是慵懒地眯着眼睛团在一边，只有老人临近的脚步才能令它精神稍稍振奋一些。

　　张晓东白天躲在草堆里睡觉，至于三餐，要么偷田地里的果蔬要么去老人家蹭饭。
　　刚开始白猫并不在意，几天后，白猫便没了耐心。平日在老人面前，它自然不会发作，一旦老人睡去，它便摸黑翻出墙头，将张晓东拽出草丛，狠揍一番以示警告。

　　张晓东头一次被打闷拳的时候，整个人都懵儿了，心说他好说也是一御妖师，不仅没动村子里任何一位妖怪，反倒被其中一位妖怪吊打，这要是说出去，得多丢他们御妖师的脸啊。
　　——好在他不要脸。
　　白猫的下手不轻，但也没下死手，张晓东防御加逃窜，一晚上下来也仅会受一些皮外伤。
　　不过被揍之后，他第二天照旧去老人家里蹭吃蹭喝。

　　这天，张晓东睡到日晒三竿。
　　草堆已经被他睡出了床的形状，中间一块规规矩矩地凹成一个人形。
　　他从低凹处龇牙咧嘴地支撑着坐起身，轻拍掉身上的干草屑后，眯着眼看了看亮得刺眼的天空。
　　今天照例是个好天气。

　　张晓东在河里洗了个凉水澡后，拖着湿漉漉的衬衫钻进老人家时，老人正在厨房的土灶前生着火。
　　而白猫此时就靠着老人伏在一旁的小草堆上，它身下的干草和旁边的干草不同，又细又软，是老人专门找来铺在旁边的。
　　土灶里的橘色火苗投映在老人和白猫的身上，让本就炎热的空间看起来更加闷热。
　　老人拿着毛巾擦擦汗，不稍片刻，身上又陆续冒出大片汗珠。
　　白猫眯着眼睛，身上泛着淡淡的橘光，老人拿过不远处的干草时，碎屑一个劲地掉落在它的身上，没一会儿便粘得到处都是。
　　老人轻笑着将它身上的碎屑捻掉。
　　白猫扭头回望他一眼后，重新磕上眼皮。

　　张晓东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决定去客厅里坐等开饭。

　　（6）
　　白猫很少变成人形——除了揍张晓东的时候。
　　张晓东觉得白猫的人形漂亮又灵动，老人没能看到着实有些可惜。

　　这天老人照例出门带徒弟，白猫则一个人待在门口。
　　在葡萄架子下小憩片刻后，白猫拖着漂亮的尾巴优雅地踱步回屋。不多时，有三三两两在附近嬉闹玩耍的小孩跑了过来，视线不动神色地从张晓东身上划过，接着哄笑着走进老人的家。
　　张晓东挑挑眉，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老人的房子靠着河，化成人形的白猫百无聊赖地坐在河边，双脚浸入河水中，连带衣摆都漂浮在水面上。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聚集在白猫身边，吵吵闹闹地汇报着张家长和李家短，谁谁家的小孩去城里上大学后不愿意回家，谁谁家的老人生病了没人照料。
　　事无巨细。
　　白猫静静听完，歪了歪脑。
　　“你们照顾着点。”白猫说罢，摆摆手。
　　躲在不远处的张晓东微微一愣，他从未见白猫开口说话。
　　声音很轻，像是猫叫似的，柔柔的，软软的，很好听。

　　小孩们听话地点点头，又吵吵闹闹地说了好一阵，这才三三两两地追逐着离开。
　　白猫抬头盯着张晓东躲藏的方向，微微眯眼。
　　他见她的怒气值正不断攀升，无奈地挠了挠鼻尖，从墙的另一端探出头来，招呼道，“嗨~刚刚那群孩子是你小弟吗？”
　　白猫转回头，不作理会。
　　她将脚从水里抽出，悠悠站起身，一转身，变回猫的模样，踩着步子重新走到葡萄藤下伏着。
　　张晓东无奈地又挠挠鼻尖，也跟着回到自己的草堆。

　　（7）
　　老人的身子一向硬朗，七十多的岁数看上去像是六十不到，脸上总是挂着笑呵呵的表情。
　　老人已经七十多了，张婶儿告诉张晓东，老人终身未娶。
　　张晓东躺在草堆里，辗转反侧许久，极为难得地失了眠。

　　转眼间，他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待了近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看清很多事情，比如村子里妖怪的数量，比如说，妖怪和人类彼此间的和谐相处。
　　有时候，妖怪们甚至为人类操碎了心。
　　张晓东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改行了，比如回去写写小黄文什么的。

　　收拾好东西，张晓东打算和老人以及白猫告个别。
　　临近中午十分，老人从小道的另一头走过来，脚边跟着白猫，低着脑袋，一步一步跟在旁边。
　　张晓东站起身，待老人走近后，扯着嘴角招呼了一声。
　　等到老人完全进屋，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消失。

　　——老人身上弥漫出了死气的味道。

　　那是临近去世的人会散发的味道。
　　而人从散发死气直至去世，仅有三天时间。

　　三天。

　　张晓东低头看了看被睡凹了的草堆，重新躺了上去。

　　（8）
　　当天夜里，老人开始发烧。
　　白猫咬醒了张晓东，水蓝色的双眼满是惶恐和悲伤。
　　张晓东能感应到的死气，白猫自然也能。
　　他知道老人此次大限将至，但还是架不住白猫那双带着一丝请求的眼神，匆匆去找了退烧的草药，连夜熬制，又一点一点喂服。
　　期间白猫不停地在老人身边蹭，它低着头，将脑袋在老人的手心里磨蹭，双眼微微闭起，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溢出。

　　老人高烧一直不退，张晓东束手无策，他毕竟只是个兼职卖药的，本职还是御妖师。
　　白猫伏在老人的脖颈边，偶尔凑到老人的耳边轻唤一声。
　　柔柔的叫声里满是留念和不舍。
　　不知道老人听到没有。

　　天亮后，张晓东去找了相对熟悉的张婶儿，询问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医生，并将老人的情况向她大致说明。
　　张婶儿一拍大腿叫了声“不得了”后，拉着她男人骑着三轮车就出了门，说是去找邻村有名的神医。

　　张晓东回到老人家，老人的温度很高，浸了冷水的毛巾没一会儿就热了，他只能不断地更换。
　　白猫就这么静静地靠着老人，漂亮的眼睛比起初见时暗淡了不少。
　　张晓东的心口沉沉的，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瞬间，只得愣愣地坐在床边。

　　突然，陌生的妖气快速靠近。
　　张晓东抬起头，看着东边的方向。
　　白猫也昂起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