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19、番外之轻尘

　　柳心已经失踪一年了，柳江铁为了找她，从建康，吴郡，扬州一路辗转顺长江南下。
　　这一天，他来到了临川郡的一家小酒馆落脚。老板娘见他衣着贵气，谈吐有礼，对他更加的殷勤。
　　“公子，对我们小店可还满意？如有不周，多多包涵！”
　　老板娘热情地给他斟了一杯酒，柳江铁痛快的一饮而尽，顺手赏了些银两。
　　“公子豪气，我们这里有新来的佳人，您要不要会会？”
　　“好啊，都请上来吧。”
　　柳江铁正想问老板娘有没有新来的陪酒姑娘，没想到她先开了口。一会儿，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柳江铁对着老板娘摇了摇头。
　　“公子眼光着实高，您等等。”
　　老板娘转身对身后的丫鬟一挥手绢：“去把许姑娘叫下来，说是有重要客人。”
　　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突兀地出现在柳江铁眼前，她穿着一身淡绿色儒衣，身材纤瘦，对着他似笑非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许，没名字，名字有那么重要吗？”
　　“是不怎么重要，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亲人呢？他们放心你出来陪人喝酒？”
　　“我怎么还可能有亲人，有的话肯定也不在了，其余的.......不提也罢。”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走。”
　　眼前的她，和自家妹妹神韵竟有几分相似，他不忍心这样的小姑娘堕入风尘。
　　“走？去哪儿？我凭自己双手吃饭，为什么要走？”
　　柳江铁抓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
　　“这也叫，凭自己双手？”
　　“怎么，公子既然看不起我，又何必挖苦我呢？”
　　“现在世道真变了，陪酒的小姑娘也这么能言善辩，看来临川这个小地方还真不一般。”
　　“公子所说的世道，是不是指高贵的就该和高贵的在一起，低贱的就应该和低贱的在一起，越位了，就不是世道？”
　　“说你善辩，你还真辩上了。机会可只有一次，你走还是不走？”
　　“曾经有个人，也给我这个机会，我感恩戴德。多亏他，我才认识到我的‘道’和你们的有多不一样。”
　　她有点激动，向柳江铁弯了弯腰就上楼了。
　　第二日柳江铁又来到这家酒馆，点名要许姑娘。这一次，她穿了女装，淡紫色的丝绸衣服。
　　“公子有礼了，找小女子来辩论世道了？”
　　柳江铁笑了笑，示意让她坐下。
　　“我看你怎么和别的陪酒姑娘不一样呢，对人太冷淡了一些。”
　　“天生如此，我又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柳江铁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来找她了，他就是欣赏她身上这一股劲。
　　“这一点，你和我妹妹很像，她已经失踪一年了。”
　　柳江铁仰头又喝了一杯。
　　“所以公子才想带我离开？”
　　“是但不是全部。你和她们不一样。”柳江铁指了指邻桌的陪酒姑娘。
　　“就如你所说的，你是高贵的，我认为你应该和高贵的在一起。”
　　“我考虑一下。”
　　她走了几步，回头冲他又冷冷的说了一句：“明早见。”
　　第二天他们就一起离开了这家酒馆，柳江铁收到消息，建康里传言有人见到过柳心。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从老板娘那里只知道你姓许。”他们站在路旁的槐树荫下休息片刻。
　　“我无名无姓，姓氏也是自己取的。”她若无其事的喝了几口水。
　　“有意思，我们自娘胎出来本就一无所有，你父亲真高明索性来个‘无’，大智慧!”
　　“你想的太美好了，我父亲不识字，也没什么大智慧。你以后就叫我‘许’就好，简洁明了。我认识的字不多，许字是我最喜欢的，答应承诺的意思。”
　　她看他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尽管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做到。”
　　说完下意识地在草堆上蹭了蹭鞋子上的泥土，谁知道却越蹭越脏。
　　“休息一下吧，我累了。”轻尘故意绕开话题，害怕自己会说漏嘴。
　　他们背靠着槐树，闭目养神，静静的回忆共同一段时光。那段时光里，轻云蔽月，月很朦胧，鸟很朦胧，人心却最是清透。
　　公元383年，前秦南下，东晋面临空前大敌，各地四处招兵，民众流离失所。柳氏本在建康好好当他的贵族，但由于子弟无能而日渐没落。柳江铁跟随祖父柳括来到了汉中郡督军，虽说督军，但是皇帝看柳括年事已高，就安排了得力干将随行，所以他们还是过着与建康一样的贵族生活。汉中是一个风水宝地，汉高祖刘邦的故乡，拜将亭仍有风流雅士流连徘徊；全年暖湿，北有秦岭这个天然的屏障，遮住了北方的苦寒，风柔水润，物产丰富。
　　经过一番厮杀，平乱后，东晋暂得喘息的机会，士大夫也一身轻松。闲下来了，柳江铁跟着爷爷柳括游玩于风水胜地，逛烦了，索性就撸起袖管打猎。秦岭里有金丝猴，刺猬，松鼠，白天鹅，黑猩猩。爷俩不一会儿就硕果累累，往回走时不料因追赶金丝猴迷了路，在树林里来回兜圈，随行的士兵也急了。
　　“爷爷，天快黑了，我们还是看看附近有没有猎户，借住一晚再走。”
　　柳括镇定说道：“我们再试最后一次，不行的话再做打算。”
　　可惜，还是没能走出去，而且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狼嚎的声音，听得叫人心里瘆的慌。
　　“有火光，快看！”一个随行的几乎叫了出来。
　　他们朝着那星点火光走去，不过实际比想象中的要远多了。这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人家，房子虽然不大，但是篱笆围着的院落还挺宽敞，并且饲养了好些家禽。
　　“有人吗？主人家，我们迷路了，想借宿一晚，能行个方便吗？”
　　柳江铁对着门大喊，手握拳头一直敲个不停。
　　“可以”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了，紧接着又传来一句：“不过，我衣服都洗了，没法见你们。”柳江铁脱下自己绛红色的披风，又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衣服，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衣服给你，你穿上吧。”
　　又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羞怯的开了。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门里一侧，低着头。一群人道了几声谢谢就一下子就闯了进去，七嘴八舌张罗着晚饭。
　　柳江铁不经意间看了看她：蓬松的头发用一根削好的树枝斜斜的盘在一侧，一张清瘦白皙的娃娃脸上眉清目秀，身材修长。
　　“小姑娘，就你一个人住在这吗？”
　　柳括坐在木凳上看看房里，毫无摆设而言，却很干净。
　　“恩。”她应了一声，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这些都是我的部属，粗糙汉子，你别害怕。我们在树林打猎迷路了，借住一晚，明早就走。”
　　柳江铁走到她身旁本想拍拍她肩膀又忍住了。
　　“那你怎么生活的？你一直一个人？”
　　柳括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很好奇她一个人怎么活下来的。
　　“上个月，我父亲出门打猎就再也没回来，我出去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一串串泪滴无声地落在了柳江铁给她穿的那件披风上，柳江铁竟不知所措，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孩子，来，别哭了。”柳括亲切地弯着腰给她擦了擦眼泪，拉着她的手坐在木凳上。
　　“我看你一个人真的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你就认我做爷爷，明早就跟我回去，我有个孙女和你一般大，你们刚好可以做伴，你看，好吗？”
　　“是啊，我妹妹可聪明了而且又听话，你肯定喜欢她。”柳江铁也在一旁搭腔。
　　“谢谢爷爷！”她还是低着头：“可是我担心我会惹你们讨厌，因为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对山下的生活基本一无所知。”
　　“放心，有我孙子和孙女在，你不会孤单的，明早我们就走！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这么乖巧的孙女，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才抬起头，甜甜一笑：“我叫阿女。”
　　这一笑也让柳江铁甜入心间。
　　第二天清晨，在阿女的带领下，众人平安到府邸，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建筑，她这才知道爷爷是郡长，大吃一惊的同时对爷爷更是感恩于心。
　　后来回建康，柳心对这个姐姐特别的热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和她分享，还教她识字。
　　“姐姐，你跟着我念，我先念完，你再念。”
　　柳心拿着一本诗集慢慢的翻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对吗？”
　　阿女忐忑着看着柳心这个小先生。
　　“姐姐，你真厉害，我当时学它可是花了很久呢。那我们接着学。”
　　柳心又给阿女讲解诗文的含义，读完了就练起了毛笔字。
　　“姐姐，这就是你的名字，不过......”柳心皱着眉头：“姐姐别生气，你的名字取得太随意了。”
　　“父亲说过，我是个女孩所以叫阿女，没什么特别的。”阿女有点不开心。
　　“要不我给你另取名字？”
　　柳心沉思片刻，大笔一挥，笑嘻嘻，神神秘秘的递给了阿女。
　　“姐姐，你的名字太妙了，比我的还有哥哥的都好听很多。”
　　“是什么字啊？”阿女看不懂，听她这么一说，更想知道了。
　　“姐姐，你听好了。你的名字叫轻尘，轻视的轻，尘土的尘，轻视尘世间的一切。喜欢吗？”
　　“喜欢！”阿女脱口而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透着幸福的微光。
　　门外的柳江铁倚靠着雕花门窗，仰望绿叶间隙的阳光，心中默念：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