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红色果子

6、第 六 章

　　连续一周那个家伙没再出现过。经过了这些天，绪方之前的那些愤愤不平早就烟消云散了，想起彰彦说的那些话，虽然当时自己一直认为那是一种挑衅，但现在仔细想想，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认真严肃，也许真的是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价值观念，因为观点的不同而迁怒于人的自己才是可笑的。对于警察来说非黑即白绝对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也是他们的工作，那就没什么可指责的。

　　绪方锁上诊所的门，决定去街上随便吃点东西代替晚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不牵扯到这些事情的话，或许他是个可以谈的来的朋友也说不定，似乎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过。想到这里绪方不由苦笑起来，会这样想的自己已经开始变的奇怪了，以前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那个时候自我感觉太好，根本没有想过要有什么朋友，而且也没时间考虑这种事情。刚来到这里得到京纪的帮助开了诊所，也是过一天是一天，什么都不会想，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会有这么莫明其妙的想法。有想和人说话的想法是一种脆弱的表现，也许真的是一个人待久了，会变的怕孤单。

　　已经能看见自己住的小楼，他注意到诊所门口有个人影站在屋檐下面，那里没有路灯看不清楚模样，也许是邻居，他并没停下脚步。听见脚步声，屋檐下的人影晃了晃走了出来。

　　“柏医生。”路灯照亮了那人的脸。

　　“又是你。”绪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这个警察满脸疲倦，胡茬爬了一脸，看起来很多天没休息，一点也没有刚见面那时精明强干的模样。

　　“千万别告诉我，你这个样子和我有关系。”

　　“当然不会，我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样子可能吓人了一点。”彰彦随手扒拉了几下头发，额发前留着一圈帽檐压过的痕迹。

　　见到他这副样子，原本打算挤兑几句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绪方叹了口气“真不敢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和一星期之前的是同一个人，本来想骂你也找不到理由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吧，那么找个地方聊聊。”

　　说完他向前走去，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街心公园，里面有一些健身机械。虽然不知道这个人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或许有什么话想说，听听应该没什么关系，他并不介意自己被当作诉说的树洞，如果是继续来盘问的，反正自己也没做过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

　　在小公园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平时这里会聚集许多孩子，不过现在天黑了，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回家了，只有孤零零的健身器械，公园显得很有点些冷清。

　　“坐吧。”绪方拍了拍长椅。

　　彰彦在他身边坐了来下，坐下的时候，听见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说吧，搞成这副模样，是被女朋友甩了，还是工作遇到难题了，虽然我们没熟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过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话，我可以免费当听众。”

　　沉默，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听到回答，绪方抬头看着天耐心的等着，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也或许并不是想找人说，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在身边而已，这种感觉并不是没有体会过，不论是什么人，总有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彰彦点了根烟，狠狠的抽了一大口，然后再狠狠的吐出来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两个星期前在行动中被人刺成重伤，在医院抢救了整整一星期。这几天我去看他，医生说，他受的伤太重，虽然命是保住了，但醒过来的几率很小，只能看运气了。”

　　“我很遗憾。”绪方说的非常的由衷。

　　彰彦的声音有些沙哑，虽然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不过从说话的声音掩示不了情绪的低落。绪方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曾经还在医院里的时候，面对过无数这样的情景，看过太多悲伤、失望和痛苦的表情。所有人都说医生都是铁石心肠，被磨练的麻木不仁，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不代入情绪的做好必须做的事情，尤其是外科医生，必须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别这么消沉，几率小并不代表没有可能性，要知道人的生命力有时候是很强的，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我明白。他是刑侦队反黑组的队员，专门负责对付所谓的□□之类的有组织犯罪，在抓捕罪犯的过程中，被逃跑的人捅伤了。我只是觉得原本生龙活虎的人，忽然之间就得躺在床上和死神搏斗，听上去觉得很无奈。”

　　绪方张开嘴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会安慰人，以前自己只需要关注手里的工作，其他的事情都是由别人来完成，与人沟通的事几乎没有做过。

　　他只能无言的拍了拍彰彦的肩膀，发现手按着的肩膀绷的非常紧，僵硬的胳膊微微颤抖。

　　“等我一下。”绪方站起来跑出街心花园，在附近的超市转了一圈，拎回了两个袋子。回到公园的时候，彰彦仍然低着头坐在长椅上。

　　“给。”他把袋子全部放在椅子上。

　　“啤酒？”彰彦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很意外的抬起头。

　　“是啊。虽然我的酒量不行，也很久没喝了，不过今天例外，痛快的喝个够，我请客。别告诉我说你不能喝酒。”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拿出一罐啤酒，拉开罐口喝了一大口，微微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没想到柏医生也会做出这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彰彦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看着柏绪方的眼神也变的柔和，取了一罐大口喝起来。

　　“我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医生，别把医生都当作是冷血动物。我们的身体里还是流着温热的血，不是冰冷的水。”

　　“我们并不是一个组，但我们是一起从警校毕业，又一起被分在这个城市。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抓住捅伤他的人，狠狠揍一顿。”

　　“看来你不正面去找京纪，却旁敲侧击的找你认为认识他的人打听消息，一定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的。因为我并没有得到上面的批准，全部是自己私下在调查，所以不能把事情扩大，否则可能会给队里的侦破造成影响。”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如果给知道的话，处分肯定是逃不掉，明知道这样还固执的一个人跑来调查，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笨。

　　“柏医生，那天口不择言说了过分的话，很抱歉。”

　　“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放在心上。”虽说不介意并不全是实话，但，说出来又怎么样呢。

　　“我还是会继续来调查的。之前已经查到其中一伙人的头目最近在这里出现过，大家都称他老雷，熟悉的人也会叫他‘独眼龙’。”

　　“嗯！”绪方忽然想起之前京纪带来的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的那只灰色的冰冷的眼珠。

　　“怎么？你知道？”彰彦敏锐的感觉到绪方的变化，抬头盯着他的脸。

　　“不知道。我只是在想，你就这样告诉我这种事情，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是你们的内部消息，还是不要告诉外人比较好。”

　　“你是指这个，没关系，我相信你。”彰彦摇了摇头。

　　“相信我？”绪方笑起来“我们才见过几面，你就能说出这种话，实在不像是警察应该说的话。即使再亲密的人，都可能有背叛自己的一天，所以别这么轻易就得出这种结论。”

　　“为什么这么说？”

　　绪方并没有回答，默默的喝着啤酒，冰冷的液体流进身体里，带走了一丝丝的体温，酒精慢慢渗进血管，血液却不断的变的沸腾，脸颊觉得微微发热。确实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夜晚的风从身边吹过，长椅上的两个人都在沉默，绪方听见身边彰彦咕噜咕噜的喝酒的声音，虽然没说一句话，应该已经没有那么沮丧了吧。他感觉自己脑袋似乎晕晕乎乎的，摇晃的时候，眼前楼房透出的灯光居然变的朦胧，大概有点醉了。

　　一直把两个袋子里的啤酒都喝完，夜也很深了，彰彦好好的舒了一口气，来的时候郁积在胸口的烦闷虽然不能说都一扫而光，至少已经不会觉得喘不上气。就在这个小街心公园里，喝酒发呆可以让人变的平静下来，也算是幸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绪方，这时候他正靠在长椅上，仰着头看着天空，原本以为他睡着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竟然瞪着眼睛，一眨都不眨。

　　“喂，医生，睁着眼睛睡觉吗？回去吧，我送你。”

　　“啊。。。回家。”绪方听见了这句话，他坐起来，虽然有一点不想回到那个又黑又小的房间，但是还是必须回去了。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了学校。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实验室，还有熟悉的人。一切都回到从前，每天都往返于宿舍、实验室和食堂的日子。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有自己喜欢的白色的长褂子。干净的教室，闻到熟悉的消毒剂的味道，让人怀念的味道。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那已经非常遥远的事情，但在梦里画面真实的就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一样，醒来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睡在学校的宿舍而不是自己租的小屋。绪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忆梦里的情形，可惜越是仔细的回想，梦就变的越模糊，如同颜料盘，当所有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后反而变成了暧昧不清的灰黑色。

　　在回忆的过程中他觉得听见了什么声音，均匀而且规律的，就像是呼吸又像是轻微的酣声。原本没有注意，一旦注意到立刻变的异常的明显，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循声望去，吃惊的发现一个人躺在墙边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绪方悄悄走下床，站在沙发旁边，看着睡的正香的彰彦，因为沙发比较小，他的一条腿架在扶手上，另一条垂在一边，看上去似乎很不舒服，但仍然睡的很熟。

　　这家伙怎么会睡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绪方莫明其妙完全记不得有这么一回事，昨天晚上陪他喝了酒，然后回到家，之后的记忆就变的非常模糊。

　　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彰彦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绪方抬脚踢他垂在沙发下的腿“喂，醒醒，醒醒，起床的时间到了。”

　　“嗯。。。你怎么在我家里？”彰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绪方，似乎没搞清楚他谁。

　　绪方没好气的说道“这里可是我的家。赶紧给我起来，不要在别人家里睡的这么踏实。你这个大块头要把我的沙发压垮了。”

　　幸好彰彦立刻就清醒过来，从沙发一跃而起，伸展着身体，如同一只刚睡饱觉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用力打着哈欠。

　　“你怎么睡在这？昨天你不是已经回去了。”

　　“是啊，把你送回来我是打算回去的，但你嚷嚷着要继续喝，没办法我只好又去买了啤酒回来，大概是喝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结果一睡就睡到现在。”

　　绪方看着堆在桌子上的空啤酒罐，对于这里的记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经彰彦这么一说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略有些尴尬的说“那还真是抱歉，没想到我的酒量变的那么差，以前不是这样的。下次应该不会了。”

　　彰彦以为绪方会生气没想到他立刻就道歉了，呆了一会才忙说“是我要道歉才是，要不是我，你应该不用陪我喝那么多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绪方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久没有这样放开了喝酒了，你陪我喝酒，我听你发牢骚，算是我们扯平了。”

　　彰彦笑着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因为我擅自睡在这里生气。时间不早我也必须要走了。。。柏医生，如果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在桌上留下一张写了电话的纸片，离开了房间。

　　绪方愣愣的看着桌上的名片喃喃的说“我应该也没那么小肚鸡肠吧，你倒确实是个不怎么见外的人。不过也许有这样一个人做朋友不算是什么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