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二十六、二十七章 ...
-
26
1月中旬,增加劳灾补偿的预算正式递交国会,接受审阅和表决,樱井翔作为陈辞代表简略解释了这项提案,并代表厚生劳动省作岁初预算陈述。NHK对会议全程进行了直播,二宫窝在大野家的沙发上,捧着热茶看着那个扎在一群秃顶老男人中间,那个格外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翔桑今年还不到29岁吧。”大野对着画架折腾了一会儿,弄得乒乓直响。
“媒体肯定又要大吹大捧一番了。”二宫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日本这个社会,其实世俗得很。一边骂着官僚,一边却羡慕着精英,根本无所谓内生的评价指标。”
大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也一并坐下观看。
尽管是从二楼俯拍的画面,但依然可以看见坐在画面右方的樱井翔的一举一动。
镜头似乎格外关注他,当财务省作预算总结的时候,还会拉一个特写。于是他一板一眼盯着讲台的样子又成了干练专注的代名词。
“看来党内还挺喜欢他……”二宫说着这话,有些酸溜溜的语气。
大野没吭声,他一直盯着二宫,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走到离二宫三米远的地方,用手比了个画框,反复观摩着。
“你站起来一下。”大野拉着二宫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又张手比划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
“你过来。”大野拉着他走到平时摄影的白布前,让他站在中间,又反复看了很久。“你帮我个忙。”
二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他打电话叫助手帮忙,又撕开了两个大桶的颜料。表情喜滋滋的,像找到了有趣的事物。
“哦,你刚才的眼神很好。”大野没头没脑地点评了一句,又忙着手里的事情。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没等二宫摇头或点头说帮不帮,他的助手们就一并把他扒了个精光,然后把他按在白布前坐下,不由分说地拿着两桶颜料从左右两边朝他泼去。
而大野埋在镜头前,全神贯注地按着快门,丝毫不浪费一分一秒。
就这么拍下了二宫从不解,到愤怒,到惊恐,到挣扎,到拒绝的各种表情。还有那两桶颜料泼在他身上,水花四溅的瞬间。
黑色和白色的颜料在半空相遇,彼此泼溅又彼此沾染,视觉的反差令人错愕,流体飞溅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
直到它们布满了二宫的皮肤,黑色,白色,如溪流一般在周身乱窜。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的布景迅速变换成了黑色,二宫又用同样的姿势接受了一遍洗礼,以至于从头到脚都湿嗒嗒的。
他看着镜头的眼神,有些郁闷了。
“搞什么!”二宫的声音抬高了,有些生气:“你在搞什么!”
大野看着照片拍出来的效果,有些沾沾自喜。
“腿很好看。”大野完全忽略了他的抗议,只是埋在黑布中喃喃自语。
二宫有些丧气地放弃沟通,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毛巾匆忙擦了擦,转身进了浴室。而大野则进了暗房,开始忙活起来。
洗完澡出来之后,NHK的直播也结束了。二宫有些恼怒地甩着头上的水珠。
大野的助手不停地说着抱歉抱歉,老师就是这样,灵感一来,挡也挡不住。
二宫顺着助手的指引走进了暗房,大野在暗红色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看起来像具血尸。
照片在显影液里渐渐浮现了出来,二宫看到在血色的灯光中,那张黑白的照片里,坐着个孤独的人。他的身形,一半隐没在完全的黑色中,一半暴露在洁白的颜料下,飞溅的黑白色的液体,从中间将他的身形分割成了犬牙交错的两半,而在分割线后的那双眼睛,却略带痛苦的看着镜头,带着不解和惊慌的神色,却又倔强地抿住了嘴。
那个瞬间,自己在想什么?二宫回忆着……大概在心里骂了大野一万次混蛋吧。
但照片就那么神奇地抓住了微妙的瞬间,使得看着它的人产生了无限的联想,连那双眼睛都出卖了自己,变成了替大野完成艺术创作的东西。
黑色消失,白色显现,大野在灯光下反复看了看,笑得很开心。
“我要把它拿去参展。”大野心满意足地仔细端详着:“完美,完美,你的表情很好……”
“好个屁!”二宫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老子很辛苦,懂不懂?”
大野还是嘿嘿地笑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张作品的名字,就叫‘独立的人’。”
“独立的人啊……”二宫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
“同时有着光明和黑暗的人,无时无刻都在激烈地碰撞着,尽管表面平静似水,但内心却无比剧烈地起伏着,斗争着,充满矛盾。”大野解释道。
“喂!”二宫有些不服气地喊:“你从哪里看出我符合这个主题的。”
“从你看着翔君的眼神呗。”大野盯着照片,冒出了这么一句回答。
27
“恭喜预算通过。”武原有些开心地拍着樱井的肩膀:“众议院通过了的话,参议院那边也就走走形式,所以咱们今年会增加这是肯定的。”
“不过真没想到,在反对党占多数的情况下,预算还能通过。”荒泽回想起那赞成和反对的票数,还觉得心有余悸。
“这就是我党策略的高明之处。”武原有些炫耀自己的党龄,用筷子指了指荒泽,开始解释道:“他们没让久保田吉信这样的老家伙去提,却是派了个年轻的,英俊的,给人神清气爽感觉的樱井去提,他的党派色彩没那么重,又是年轻人,符合大势所趋嘛。”
荒泽的眉毛挑了挑,有些不服气。一方面不服气武原总用筷子指着自己说话,另一方面也不服气党内把这个出头的机会给了樱井,但樱井翔的职位的确比自己高,自己也没资本抗议什么。
“接下来可以清闲一阵子了……”武原斜靠在椅子上,懒懒地伸直了脚:“我又要去相亲了,漫长的征程啊。”
“这是今年的第一次吧,话说武原先生满40了吗?”樱井问道。
这句问话似乎戳到了武原的伤心处,武原低着头,闷闷地靠在椅子上:“马上快到了呢……”
“樱井呢?”荒泽问:“今年也29了,对了,25号是你的生日吧。”
樱井点点头,自己的生日还让同事这么惦记。
“现在有女朋友么?生日……打算怎么过?”荒泽侧过头来问道。
樱井的头垂得更低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有吧,生日,可能也一起。”
“不过,过早地卷入女眷,总不好呢……”荒泽看了樱井一眼:“你现在正在劲头上。没准那些女记者听见你结婚的消息,就迅速削减了你的曝光率……”
“别听他胡说。”武原差点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别折腾得和我一样,年轻的时候只专注事业,等老了的时候才发现失去了悠然挑选的大好时光。”
荒泽叹了口气,觉得武原见识浅薄:“时代不同了……现在这个时代,要想上位,就要和媒体搞好关系,一生奋斗。当然,如果女方家庭条件好的话,就另当别论。她父亲是做什么的?”
樱井撑着脸,把脸撑成一张苦笑的模样:“我又不是靠婚姻上位的人。”
荒泽不相信地瞪了他一眼:“男人年轻的时候都这么说,要找漂亮的,顺着自己脾气的,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等老了又后悔了,再怎么靓丽的妻子也有年老珠黄的一天,只有她身后的地位财富和背景,才是不动产。你得识时务,办大事。”
识时务……办大事……
这话多少透着点玩笑和讽刺。与那两个人分开后,樱井翔搭车去了东京塔。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在塔下仰望着塔尖的高度,直到脖子累酸了。
夜晚的风呼呼地转过塔基,擦过耳畔,刮搔着因为酒精而发烫的面颊,叫嚣着,叫嚣着……
樱井翔,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穿耳孔,打脐环,染了一头恣意的短发,让这样的自己脱离好孩子的标签,以为叛逆就能标榜自己的存在。
直到长大了,才发现天大地大,无论怎么想做到孑然于天地的自己,始终都得在现实的枷锁中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头发染回来,耳环拿掉了,开始穿着制服过起了朝九晚五的日子,再桀骜的性格,也被琐碎的生活打磨平了。
大学毕业之后也曾迷茫过,就像一直用以行进的轮子突然撤走了一样,要自己独立走下去了。
梦想很大,现实经验为零,就这么在律师行业本本分分地干着,慢慢闯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渐渐积累了名誉、地位、资本和能力,变成了外界口中的精英。
面对讽刺与褒奖,批评与赞扬,都默默地承受过来了。没变成荒泽那满身刺的性格,也没像武原那么随遇而安。
但这些,还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没想清楚,只是在没想清楚之前需要给自己一个归属,所以一直这么努力着。
他攥了攥拳,任凭冷风吹过面颊,镇压住了体内的燥热,开始平复下来了。
在没找到之前,就努力爬到顶端吧。
至少在顶端,能看见所有灯光可及的地方。
那时候的自己,应该能看的更清楚吧。
说起来,好久没和二宫见面了,二宫也仿佛刻意在躲避。
那句没由来的道歉,还有那句话——“我怕我做了一件事,你永远无法原谅我”。他做了什么?他在怕什么?
那天的火光冲天,还有火光映在了他脸上,却依然镇定的表情……
不由使得樱井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