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天》逍遥龙包

4、三

　　（上）
　　祭祀当天，我身披墨色大而厚重的祭祀服，头上戴着高而方正的长帽。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最前面的自然是眼神凛冽的老皇帝。他坐在精美编制的藤椅上，身后站着撑伞和打扇的宫侍，长指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敲得我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咚——”一声鼓，开天眼。我抬脚登上黑瓷烧制的圣阶。我的步子缓慢而庄严，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圣阶很滑，摔一跤不是好玩的。

　　“天佑大浯。”一字一顿。我取了黑瓷碗里的柳枝，沾水洒在祭坛上，水珠落入焚炉的香灰里，凝成了几个小灰团。

　　“咚——”二声鼓，唤神明。我取出磨好的石英，放在托架上，调整好角度。阳光透过剔透的晶体聚焦于焚炉。炉内早已经铺好易燃的干草和薄纸，不多时便开始冒烟。

　　“无病痛，无灾荒，无欺瞒，无背弃。”我展开双臂，宽大的袖子顺滑地垂落。祭祀服上精巧的刺绣用的是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自有别样的风景。

　　“咚——”三声鼓，祭先灵。只听“噗”的一声，焚炉内燃起了“天火”。祭坛下方一阵敬畏的感叹。我挥去心中滴汗的欲望，举起碗中新鲜的羊血洒在焚炉里。火苗顿了一下，烧得愈发猖狂。
　　“列祖列宗在天，佑我臣贤民善，夜不闭户，歌舞升平。”我猛地跪下，继而匍匐于地。祭坛下，列阵的军队和前来观看的百姓也相继跪下，虔诚祈祷。
　　一个小时后，膝盖和小腿部位都垫了厚厚的棉花的我，尚且觉得下半身麻痹，实打实跪着的他们脸上却丝毫没有不适之色。我不禁感叹信仰力量的强大。

　　“咚——咚——咚咚咚咚咚……”鼓点急促而有力，每一声都似敲进了灵魂深处。所有的人都慢慢站起身来，死盯着我看。这是祭祀的最后一个步骤，祭祀的使者传达神谕。

　　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无数人的目光灼烧着我，其中尤其危险的，来自藤椅上的老皇帝。目光交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台上化成了一滩血水。

　　然后我看见我自己勾起一抹笑容，温柔地扫视众人，用庄严肃穆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哭泣的浯河需要鲜血的祭奠，违抗圣意的佞臣逃脱不了河神的制裁。”

　　“天佑大浯——”众人跪倒在我身前，他们的呼喊震耳欲聋。接收到老皇帝满意的笑容，我转身走下圣阶。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如此急促，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借神谕来达成政治目的，也算是统治阶级惯用的手段了。老皇帝用河神的旨意压制朝堂的反对之声，毫无疑问，那位因为不满他加税的战功赫赫的两朝元老见不到三天后的太阳。

　　接到老皇帝指令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午照是无神论者的事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神明，终是为了统治阶级存在的，给民众来信仰的，高贵的虚幻。祭祀，何尝不是鲜血开启的杀人仪式？而我，则是仪式的司仪。

　　难受？并没有。我没有时间顾及无关的人，因为我很自私。亦可以说冷血。我决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惹怒手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或许我是坏人，而我从不为自己是坏人而感到内疚。从不。

　　（下）
　　入夜。
　　清河殿没点宫灯，倒是衬得那一轮明月愈亮。无风的夜，黏腻的空气让我憋闷到喘不过气来。我闭上眼，忽略周围的一切，默念“心静自然凉”，可躺椅上的每一根藤条似乎都生了倒刺，一点一点扎进我的肉里。

　　“真难看，如此慌乱的样子。”一抹清瘦的人影晃进了我的小院，熟练地寻到角落的红漆木凳坐在我看得见够不着的地方。自从我俩“你抱了我，我搂了你”之后，他看似与我亲近了许多，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我扯了扯嘴角，调笑道：“你来啦。好想你！正好，我很热，过来姐姐抱抱。”

　　他笑了，看着我笑得让人发毛。直到我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的时候，他朝我走了一步。我连忙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过来。”

　　“啊，真遗憾。”午照毫无诚意地感叹。拍拍手，有侍女端上一杯热茶。他修长而惨白的手拿起黑瓷杯盖随意地把玩，黑白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一句话，季老将军明日就见阎王了。”他抬眼看我，小口抿了一下茶，“感觉怎样？”

　　“感觉好极了。手握生杀大权哦！你要不要试试？”我可以想象自己此刻的笑容多么灿烂。

　　他眼里似乎闪过了点什么，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冷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笑，真碍眼！”

　　我的下巴生生的疼，他手上的寒意顺着接触传到我身上，让我有一种置身冰窖的错觉。老虎发威了，我赶忙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后不笑了，要不要哭一个？”
　　他似乎一愣，甩开手哼了一声：“怎么敢让河神大人哭？您可是浯国拥有最高地位的神明的使者。”

　　“什么破使者，不过是把杀人的刀。”我自嘲。
　　午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杀人的是人，不是刀。若是好刀，跟着侠义之士可以救人于水火。”

　　我豁然开朗。没错，河神使者这个名头是一把好刀。而我自然是侠义之士。我要用它来救人于水火。“午照，”我抬起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午照微笑着点头示意我开口，看着我的目光居然带了一丝赞赏。

　　我郑重地拉住他的手：“你来之前我正在蒸包子。现在应该熟了。要不要一起吃？”

　　午照的脸一瞬间黑得快看不见。“孺子不可教！看到你那张像被人踩了一脚的脸，我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开。

　　“午照！你竟然敢这样说我！我再也不要见你！”我狠狠地跺脚，哭着跑回房里。

　　深宫秘史：河神使者苦恋九皇子而不得，绝食抗议，闭门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