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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章十七 枯荷听雨 ...

  •   梅疏影朝着容端走过去,他正在帮飞雪点门檐上的挂灯。飞雪身量娇小不够高,每次点灯都得搬张凳子爬上爬下。现在容端接过她手中的点火器,用竹杆挑着,点着了灯笼里的蜡烛。
      微光一闪,便渐渐亮堂起来。
      “都是你来点,长妈妈竟然会放心?”容端道。
      飞雪却并不领情,冷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飞雪。”疏影站在一旁淡淡唤道,飞雪见疏影回来,便收拾好物件,进内院去了。
      疏影见她进去,便抬头看向门檐上摇摇的灯笼。
      “……你在看什么?”容端边收竹竿边问。
      “你一直都很喜欢照顾小女孩子。”疏影看着灯笼说。
      容端收回竹竿,在唇边吹熄,道:“你不高兴?”
      疏影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她说,“你总是喜欢照顾那些女孩子。一段时间一个,一段时间对一个特别要好,柔婴啊,尚嫙……”
      你从来都没有照顾过我,也许是因为觉得我不需要。
      “……疏影,从前我们一伙出去踏青秋游的时候,”容端提醒道,“我总是帮你收拾东西善后的。”
      疏影看着他,目光悠远,像是回想起很久以前,山花烂漫,吉光明媚。她想了想说:“是啊,那个时候我帮尚嫙拔一根肉刺,你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不停跟我说要轻一点。”
      “……而你当时罢手,抬头对我说,那你来啊。”容端回答道,想想又说道,“我当时还问你,你在气什么。你又什么都没有说。”
      疏影看看他,目光闪烁。
      当时拔完肉刺后就收拾东西,把不要的杂物扔了,还有用的就甩在一边。容端一声不响地也在帮忙收拾,最后挨在她身边问:你在气什么?
      只是这一句话,她当时的面色便恢复了,动作也不那么生硬了。虽然她并没有回答容端的问题。跟容端不同,她讨厌照顾小女生,哭哭叽叽的。
      只是你那个时候还记得问我,你在气什么?
      所以当时我想,这个人还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想到这里,疏影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容端略带苍白的脸,冰凉如霜。她想了想停下来说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说完,抬脚往院内走,边走边唤道,“飞雪,飞雪,早起叫你搁井里的开水,凉了没有?”
      容端看着她的背影,便随她进去。他最近确实略感不适,但却不完全把疏影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成旧疾未愈。
      他思量着疏影的话,猜不透她话中的真意。
      又或者,她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容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疏影走过小院,走过那棵漆黑的、茂密的老梅树,素色的披风拖迤在地上。
      屋子的门窗此刻都是开着的,为的是夏日通风散热。她径直走了进去,把手中的牡丹灯挑在窗格子上,走至案几下的柜子,左右两边拉开柜门,把杯子一个一个拿出来看。她想了想,最后取出一个镀金的青铜杯。
      金器味寒。
      容端跟在她后面进来,看她这番举动,也不多言语。只不过,他一声不响地看着柜子里的杯子:疏影似乎收有很多杯子。
      有那么多人喝水么?
      不多时,飞雪提着一壶茶水进来,疏影接过,听得飞雪低语一声:“……姐姐?”
      疏影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下去了了。
      她把茶壶倾斜,‘嘟——’一声,茶水浅浅地倒到金杯里。
      容端走过来,看着浅绿色的茶水落入杯中,原来这壶茶水,是连带着同茶叶一并烧就,再放着搁凉的。
      疏影把金器的杯子递与容端,再缓缓往自己的浅青色的瓷杯里倒了一点,又皱眉尝了一口味道。
      容端见她浅浅抿了一口,便跟着拿杯子也喝了一口。原想着山野旧地无甚好茶好水,但这茶一入胃脾,清清凉凉,觉得舒服了很多,便也不作多想一饮而尽。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怎么胆子这么大,敢一次又一次玩这个危险的游戏。他凭借着什么,这么有信心。
      “……这是什么茶。”容端问,这些年他虽在边外,但因为有个作茶马生意的姐姐,格调是一点没降。
      “山上野生的佩兰。”疏影见他一饮而尽,便又伸手提壶再倒了一杯。她伸出的手腕温软如玉,只是以前叮叮当戴有一串银镯,现在空空当当,什么也没有。
      容端把目光移向杯子,看见一片浅绿色的叶片,浮在杯口,显得异常清新可爱。想来,疏影是先用佩兰叶煮茶水,再将残渣捞净,放置待凉,最后等到端出来喝的时候,再放一两片刚摘的叶片。
      “……看起来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他说。
      “哦?”疏影说道,拿起茶杯放至唇边口,却又放下,淡淡道,“日子总是要过的。”
      容端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淡然自若,便又伸手拿起手边的金器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水越喝越舒服。
      “……回头我走的时候,你送我点叶子如何?”目光一动,容端说。
      疏影这才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这佩兰叶并不稀奇,我记得以前你家院落里也是长着的。主要是,”她犹豫着,道:“水。”
      “水?”
      “是啊,煮茶须得好水,不过我这用的是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凉水。”疏影说道,“夏日,用来避暑却正好。”
      “原来如此。”容端说,井水性寒,难怪喝起来清凉。
      “嗯,”疏影再次回过头来,端详着容端,说道:“燕京不比蓟州,我看你可能有点中暑。”她的目光坦坦荡荡,过于坦荡了。
      “中暑?怎么会?”容端看着她笑道,可他又放不手中这盏茶,又再斟了一盏。
      不知不觉,容端已经饮了三大盏,觉得顺畅多了。他觉得疏影在注意他,饮茶讲究一个品字,三饮即牛耳,他同时亦注意到疏影只是刚开始饮了一小口。
      “你怎么不喝?”他说。
      疏影把茶盏递到唇边,浅抿一小口,“这茶甚冷,不适合我。”她说着,又把茶盏放回案上。
      容端心头一跳,不适合,摆明这茶是专为他准备的,可是疏影的表情,清清淡淡,又看不出什么。
      容端站起来,几步渡到窗口,“下雨了。”他说。

      天色渐黑,北京灯市口附近的夜市便闹腾起来。这灯市口大街东有一座二郎神庙。因这庙扩大重修,便成了北城胜景。
      所谓的夜市,无非也就是些歌楼舞榭、酒肆饭庄之类。从二郎神庙前的广场往南折的庙右街,大方块的青石从街头铺到街尾,街道两边都是各具特色的高级食府,达官贵人多半在此燕饮饷客。因此这也是灯市口夜市的最繁盛之处。
      这些食府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帘幕锦绣重重满幔幔,雕梁画栋无一不在。傍晚一到,高高矮矮五色灯球争先闪亮,或间以各色纱灯朦胧,如珠如霞。倘若从高处俯瞰,凡星点点,疑是银河。
      谢长留闷声不响地在庙右街上巡查。他这几天,无论是上街巡视还是述职公干,无一不遭到同行的耻笑。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影子。
      连城如鬼魅,如灵如咒如咒怨般跟着他。
      像是现在,连城就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不多不少,正好一步,只要回头,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连城那张没有破绽的木脸。
      “哎——”谢长留仰天叹气——也不知道庄二究竟是怎样培养她的。
      算了,谢长留干脆后退一步走到连城身边,和她并道而行。连城见他这一举动,眨了眨眼。
      也只是眨了眨眼而已。
      “……连城,”谢长留开口道,“我发现你还是很漂亮的,你看街道上好多人都盯着你看。”
      确实,也有一些提着灯笼的流莺艳色从他们身边经过,但比较起来连城的冷静自持,在这喧闹之处,看着更是一种隐忍的风情。有不少垂涎的目光落在连城白皙若雪的脸上,但随即都被冻落了。
      “不。”连城目不转睛,继续朝前走,生硬回应道,“都是在看你。”
      “我?”谢长留压低了帽檐,低得不能再低。“不能吧。看我干什么,我觉着我魅力也没这么大……”
      “羡慕你。”连城说道。
      有这么漂亮的我跟着。
      “厄……咳咳”谢长留站住,转头看向连城。
      而连城淡然看了他一眼,仿佛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
      毫无破绽的一张脸。
      “嗯——”谢长留气愤地伸出双手,拧了拧连城的两边的脸颊。
      脸被拧得生痛,连城的眼睛却越瞪越大,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才让谢长留一再得逞。
      “……你、你干什么?”终于连城惊叫起来,拍掉了谢长留的一双狼爪。
      “还好,这才有点正常人的样子。”谢长留笑眯眯地放手。
      灯光下,连城原本白皙若霜雪的脸上淡淡染上一层浅红,有如最好的胭脂,深入浅时入时无。
      连城瞪着谢长留,她动也不动,盘算着如何整治面前这可恶的男人。她向来锱铢必较。但是,这个被人拧了脸,要如何报复回去,却让这位东厂的杀手、厂公的养女陷入了困惑,连城对东厂的酷刑了如指掌,什么‘三色九菜’,五刑十役都不在话下,可这被人拧了脸,难道要反拧回去还是打他?
      连城在心里盘算衡量着。
      谢长留奇怪地看向连城,见她只是薄怒,却居然站着不还手也没反应。半响,谢长留突然明白连城在纠结什么,不禁乐不可支,笑得满脸开花。
      这一笑,终于彻底激怒了连城,干脆袖刀一出,银光同闪。
      谢长留正面躲闪不及,急向上一跃,跳到了二楼一家酒家的窗棱上,银光随即追到,划破了他的袖子。
      “你也太狠了吧……”
      话音未落,连城已经追上窗户窗檐,连攻来袭,一时间只看见银刀飞转,白光如虹。
      少女,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她本是东厂杀手,出手就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而谢长留,他虽系出名门,却没有像连城那样招招歹毒,且又留了一两分力,这样的两人也就打个平手。说到底,在某本话本小说中,说南宋有个四流郭姓女侠一剑砍断一个一流高手的手臂,只能说那种撞大运的事就算在话本中也不是多见的。
      谢长留真正跟连城生死相搏,是在五年之前,那时候连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手藏袖刀即飞扑上来。只是那次谢长留在危及之中,是真的想杀连城,想杀庄二。
      此时,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好些几年,时过境迁,也已经好久没再跟连城切磋。谢长留现在虽无武器在手,却也应变得当,就和连城在这短短的三寸之地争起了地盘。
      比较起来,连城的速度极快,银刀左进右出,况且她耳边银环轻晃,头上银坠同摆,白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混淆视线。谢长留以前只道她是少女爱打扮,却不知她这一身都是精心设计过,配合她杀手身份的装备。
      但是此刻两人在这窄小的窗檐下,想要站稳脚跟又要攻击对方,考验的是平衡和判断力。连城不敢快攻力道便减了一半,这样就没有能力把谢长留踢下去;谢长留虽没她那么阴险,时间一长,变招变数就已经占了上风,几个闪回便在连城身后扣住了连城的肩,只要再轻轻压下去一点,就能让连城摔下窗户。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许是力道大了些,谢长留看见自己手边连城纤细的脖子,和因为拉扯而露出的锁骨,薄如蝉翼。
      而灯火昏迷,一时间只听见连城轻微地喘息,很克制地调整呼吸气息,一呼一息,一进一出。
      风就这样微微被带动着,在耳边轻轻浮动。
      “啪——”一滴水落到谢长留手上,很快又是一滴,再噼里啪啦一连串,不消片刻,豆子大的雨点便陆续砸在两人身上。
      “下雨了。”谢长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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