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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今夜无人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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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点了香,白烟袅袅打着旋上升,升至一半又被人用蒲扇轻轻一挥,烟气便四下散开。
顾小玉和师弟盘腿坐在软垫上,静候着顾长兴开口。
顾长兴双眼微阖,坐在他们两人面前,蒲扇轻摇,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慢悠悠说道:“你们可知道,我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弟子不知。”小师弟答道。
顾小玉也跟着摇了摇头。陈羽飞来找她的时候火急火燎,说师父有急事,到了之后顾长兴却从容不迫,甚至还有心思品茶,实在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镇界碑塌了。”
云天宗位于大陆的西南边陲,除去连绵的山峦与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外,再往西南就是妖族的边境。妖族的地界与大陆几乎都由大海隔绝,只余下一千里相连的土地,而传说在千百年前曾有大人物在此立下镇界碑,震慑妖族使其不敢来犯。
但是现在,镇界碑塌了?
“什么时候的事?”顾小玉沉着问道。
“就在这两天,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有宗门派人去探查过了,似乎是有人从镇界碑底下拿走了什么东西,才使得镇界碑倒塌。”顾长兴紧锁着眉头说道。
“那妖族方面是什么态度?”顾小玉又问。
镇界碑究竟有什么功效谁也不清楚,但显而易见的是,在它存在的这些年头里,妖族确实不敢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似乎对其很是忌惮。现在镇界碑已毁,只怕他们的野心又将蠢蠢欲动。
“暂时还没有异动。”顾长兴沉声说道,“但是听说魔族方面似乎有不少小动作,也许不久之后会有所行动。”
“魔族在极北之地,即便来犯也是大周首当其冲,我们离得这么远也会受到影响么?”陈羽飞不解地问道。
他年纪尚小,很多事尚未有所接触,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
顾长兴摇摇头,耐心地给他解释道:“魔族大军若是来犯,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置身事外,而且魔族这么多年早已派了许多人潜伏在各国境内,一旦爆发,肯定是个大麻烦。”
陈羽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长兴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好了,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件事,春季试炼开始在即,你们两个万事小心。下去吧。”
顾小玉抿了抿唇没有动,陈羽飞看了她一眼,安静地退了出去。
炉里的香已经燃到了尽头,顾长兴拨了拨香灰,然后插上一根新的点燃,抬眼慢慢看向顾小玉。
“怎么不走?”
“我……”顾小玉张了张嘴,很快又低下了头。
她爹应该还不知道她去找唐茗的事,但是要不要说实在是个问题。
“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她看了看顾长兴的面色,又想到事情已定,没有半分挽回的余地,便一股脑将事情经过倒了出来,完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有什么想说的没?”
“你已决定的事,又何必问我。从小到大你决定好的事,我有哪件能拧得回来?”顾长兴睨了她一眼。
顾小玉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
“那少年你想救便救吧,至于春季试炼这回事……”顾长兴手捻着胡须,回来踱了几步,略一沉吟道,“其中怕是有诈,届时你多留个心眼,我也会安排人暗中照应你的。”
顾小玉也怀疑唐茗是想借这次试炼对付她,又想不到她会做什么,听得顾长兴这番话,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出门时夜色已深,她径直回了房。
房里没有点灯,但对于像她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夜间视物却并非什么难事。她磨蹭着脚步向床边走去,正要靠近,一团黑影猛地从床上弹起向她扑来。她伸手一抓,将那黑影提到了面前。
那一双在夜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不是闯了祸后畏罪潜逃的小狐狸又是谁。
顾小玉拎着它的后颈将它放到床上,看着它贼头贼脑四处张望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毛:“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不怕挨揍了?”
白毛狐狸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顾小玉也不真指望它回答,虽然身为一只狐狸它是够机灵了,可毕竟没开灵智,自然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她又揉了一把毛,回身去把蜡烛点上。
借着烛光,她看见似乎有一个长条的盒状物被小白压在了身下。狐狸被人宠着,伙食待遇一向极好,且在云天宗没有天敌,日子过得十分潇洒,身体早就肥了好几圈,此时趴在床上,又有绒毛挡着,倒让她一时半会儿也没认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会又是这小祖宗从哪里偷来的吧?
顾小玉心里悄悄泛起了嘀咕。
狐狸喜欢在各个山头四处乱跑,时不时就会拖回来一些杂物,接着没过几天就能听到某个山峰的师兄师姐丢了东西,再回来看,跟它带回来的东西都能对得上号,为此顾小玉也没少给人赔礼道歉。
前车之鉴犹在,不得不防。
她拎起白毛狐狸,不顾它蹬着四只小短腿不停挣扎,把它放到了床头,自己拾起了压在它身下的木盒。
盒身狭长,约有两指宽。朱红色的漆面用暗金描绘着朵朵桃花,细细闻去,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花香。翻到背面,木盒的底部被人用小刀刻了一个浅浅的“玉”字,显然这应该是她的东西,或者说,是送给她的东西。
顾小玉表情一滞,眉眼瞬间软和下来,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个刻字,露出了一种名为思念的神情。
白毛狐狸凑上来,轻柔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呜咽般叫了两声。
“原来你也还记得。”
顾小玉轻叹一声,把狐狸抱在怀里蹭了蹭。
木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精致的桃花簪。簪子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看着像木头,却又比木头坚硬许多。簪子的顶端是一朵盛开的桃花,雕得栩栩如生,任谁看了都禁不住赞叹制作人的手艺。
这是顾青珏送她的。
当时是她生辰,那笨蛋提前三个月就自己准备了材料偷偷摸摸地刻了起来。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买一支现成的,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脸正经地把她忽悠了过去。
“那家伙……”
顾小玉笑了起来,抱着小白倒在床上,举起桃花簪细细端详着。
顾青珏不善言辞,又因为年幼时家族突逢巨变,导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他不常笑,唯独对着顾小玉才有几分笑容。尽管这样,顾小玉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只不过大多数人被他冷淡的外表所欺骗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顾小玉喃喃道。
顾青珏失踪好几年,除了她以外的人都认为他已经凶多吉少,但是她不敢这么想,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还活着,还在等她去找他。他是她努力修炼的精神支柱,从顾家剧变后一直到现在都是。
白毛狐狸赞同似的应了一声:“喵。”
顾小玉斜了它一眼,狠狠搓了搓它头顶的白毛:“好好的狐狸学什么猫叫!”
狐狸摇摇尾巴,无辜叫道:“喵?”
“算了算了,睡觉。”不想和一只胖狐狸计较,顾小玉把簪子放回木盒里重新收好,压到枕头底下,然后抱着狐狸滚了一圈,试图入睡。
然而半晌后——
“还是睡不着啊……”
……
在她对门的客房里,一直沉睡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捏起挂在脖子上的白玉吊坠举到眼前,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决,但立刻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反复数次,他无奈地放下手叹息了一声。
明明渴望力量,但机会真正摆在他眼前,他却又不得不放弃。
毕竟,这不是正道所能容许的力量。
他摩挲着自己的白玉吊坠苦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块毫不起眼的、被他家当作传家宝传了四代的挂坠,里面竟然会有一部修行的功法,并且写着不论资质皆可修行。只是,其方法却为正道所不容,看着有些像是魔族的手段。
如果他的血没有滴到吊坠上,他就不会发现里面内有乾坤;如果里面的功法只是普通功法,他也只能空守宝藏而望洋兴叹了。
但是,偏偏里面的功法不仅被他发现了,还该死的适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可以说,要是他想要踏入修行的门槛,拥有能够为纪家报仇的能力,只能选择这一条路。
可是在云天宗这样的正道门派里,修炼类似魔族的功法,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即便能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多久呢?他身处云天宗一天,就有暴露的一天,甚至连这吊坠也该扔得远远的才是,像那个唐茗师姐之所以看中他的挂饰,莫非就是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想到这里,纪风心头微颤,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唐茗应该并没有看出什么,不然绝不会是之前那样的态度。
他又拎起吊坠,细细打量起来。
这吊坠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不仅玉料质地一般,做工更是粗糙,若不是因为它是曾祖父与曾祖母的定情信物,又被长辈觉得具有庇佑之效,护着曾祖父在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它也不会一直传了四代,然后落到他手里。
那么,曾祖他们知不知道这吊坠里另有玄机?
纪风沉吟片刻,很快又自我推翻了这个结论。
往前数几代,家族里的确是没有人会修行的,他也是因为管家陈伯的缘故才得以进入云天宗的外门。所以,如果祖上有人知道这玉坠的秘密,定然不会放弃修炼,将玉坠传给他时,也不会什么都不对他说。
这个秘密,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纪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番犹豫挣扎,夜晚已过去了小半,他心思翻涌,也实在无心入睡,倒不如起来走走。
卧床多日,浑身的骨头都有几分惫懒,纪风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一直被他放在衣服里面的那本《道法基础》不见了踪影。
他抬头向四周望去,很快在桌上找到了一本小小的簿册。拿过来正要放好,他眼尖地注意到里面夹着的纸似乎被人动过,眉头微皱,伸手将它从里面取了出来。
“你问世上有没有仙人,很遗憾,我没有见过,事实上,也没有人见过……”
娟秀的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篇幅,几乎盖过了原来写着的问题。纪风沉思了片刻,捧着纸坐到桌前认真阅读起来。
而在另一间院子里,顾长兴房里的灯也彻夜亮着。
今夜无人入眠。